林明晰像是猜到她走路不穩,乾脆也沒讓她自己走。
半個時辰前還在策馬疾馳的蘇沅在他懷裏像是連路都不會走了,被他用一塊厚厚的毯子裹起來,抱孩子似的抱着入了家門。
周安與天十九等人止步門前,對視一眼,眼中都是不可說的笑意。
天十九拱手道:“我等在城內自有歇處,就不打攪了。”
“告辭。”
周安知道他們都是蘇沅的心腹,親自把人送到了外頭,看着人走遠了才折返進府。
因太晚了的緣故,林明晰雖是把蘇沅接了回來,卻也沒張揚。
他把蘇沅送到屋內歇着,自己出來對着站在院子裏的周安說:“夜深了,你自去休息。”
“夫人回來的事兒,等明日再說,今晚就不必聲張了。”
周安垂首輕笑說是。
打發走了多餘的人,林明晰折返進屋。
可進屋就看到裹在毯子裏的蘇沅坐在牀上,歪着腦袋靠着杆子,竟是不知什麼時候就睡熟了。
他掩下到了嘴邊的嘆息,放輕了動作上前,幫她脫了鞋襪,輕輕地放在牀上躺好。
睡熟了的蘇沅性子格外的好,被折騰了一圈也不生氣,困得厲害了,也只是哼哼兩聲朝着他的懷裏躥。
林明晰伸手把人抱住,脣角正待上揚,卻在看清蘇沅手上的大小皸裂時緩緩凝滯。
他呼吸窒住太久,以至於心跳快到彷彿下一秒就會從胸腔中蹦出,最後直直卡住了喉嚨,讓他覺得喘息都難。
路行千里,風波雨雪無數。
蘇沅在信中對此一字不提,報喜不報憂,就像是真的只是出門遊玩了一趟。
可林明晰的心裏卻都一清二楚。
這一路急行,滿腔迫切,蘇沅走得怎會容易?
林明晰壓住窒住的呼吸,輕得不能再輕地把蘇沅佈滿了風霜之痕的雙手塞到被子裏,仔細掖好被子的每一個邊邊角角,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門。
許大夫被林修然折騰着鬧騰了一下午,剛準備歇下,門外就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他心裏正咯噔一下,心想林修然不會又來了吧?
可不等遲疑暫過,就聽到了林明晰不太自在的聲音。
“許大夫,您睡了嗎?”
深夜來擾本是失禮。
可林明晰走到此處,發現屋內的燭還亮着,這才貿然敲了門。
得知門外的人不是難纏的林修然,許大夫摸着自己下巴上餘數不多的鬍子,猛地鬆了一口氣。
還好不是林修然那個小魔星。
否則再被他纏着叨叨一夜,剩下的這幾根鬍子就都別想保住了。
他隨意搭好外裳去打開了門,看到門前的林明晰無聲皺眉。
“大人?”
“可是出什麼事兒了?”
林明晰拂去肩上的落雪,輕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只是想問您討個治手上凍傷皸裂的方子,您看是否方便?”
“還有就是,想請您明日給沅沅把個脈,她這一路疾馳吹的涼風只怕是不少,她體內本就積寒深重,您給她看看是否需要開個方子調理調理。”
許大夫一時沒反應過來林明晰這話是什麼意思,愣了一下就說:“治皸裂的方子倒是沒有,不過藥膏倒是有一些,我給你裝一些,你拿回去……”
“等等。”
他猝然回頭看着林明晰,詫異道:“大人的意思是,夫人回來了?”
林明晰眼中泛起淺淺的柔和,輕聲說:“是啊。”
“她回來了。”
因林明晰的突然來訪,許大夫房中的燭火亮至夜半才熄。
他原本還擔心蘇沅會被自己的動作驚醒。
可蘇沅似是累極了,呼吸均勻一直不見睜眼的跡象。
林明晰逐漸放大了膽子,把軟帕子放在熱水中泡上一道,擰去水後輕輕地握住蘇沅的手慢慢擦拭。
等來回擦了數遍,又打開許大夫給的小白瓷罐子,用手指摳出裏頭的羊脂油,避開裂開的口子,一點一點地抹到蘇沅的手上。
等罐子中的羊脂油抹去大半,再用一層綿軟輕薄的紗布把蘇沅的手纏上一層,放進暖和的被子裏。
他把用過的東西都收拾好,坐在牀邊垂首看着睡熟的蘇沅,眼眶深處慢慢溢出一抹淺紅,情不自禁地低頭在蘇沅的眉心印下一個輕吻。
“我的沅沅啊……”
蘇沅這一覺睡得極沉,饒是手上被人纏了東西也沒有察覺。
她終於睜眼醒了一次,迷糊看到外頭的天色還是黑乎乎的,心以爲時辰還早,索性翻個身接着睡。
蘇沅在屋內睡得安穩,屋外的林修然卻緊張得不成樣子。
他費足了力氣才把自己的小手背到了身後,學着大人的樣子在院子裏來回地走,每走幾步就忍不住小聲問一旁的剪月:“剪月姨姨,孃親真的回來了?”
“她就在屋子裏對嗎?”
他像是怕吵着蘇沅,說話的聲音壓得極低,小眉毛大眼睛裏也滿是說不出的緊張。
剪月忍着笑點頭,小聲說:“對啊。”
“孃親回來了。”
“等孃親休息好了,一會兒你就可以跟孃親說話了好不好?”
林修然自打能說完整的句子,每日張嘴必問的一件事就是孃親什麼時候回來。
冷不丁睡了一覺爬起來聽說蘇沅真的回來了,他心裏點兒不是很真實的小惴惴,這會兒都還恍惚覺得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
他絞着小眉毛繼續在門前踱步,又愁又忐忑的樣子看得剪月眼中生笑的同時,又忍不住泛起點點心酸。
林修然兩歲有餘,得蘇沅在身邊相伴的日子卻少得可憐。
只盼往後能再不發生類似的事兒纔好。
她擡頭看了眼天色,正想說勸林修然先去喫飯,林明晰就面帶急色走了過來。
看到林修然還在這裏,他的脣邊漫出一抹淺笑,彎腰直視着林修然的眼睛,笑道:“你在等孃親醒嗎?”
林修然肅着奶呼呼的小臉認真點頭,握着小拳頭說:“奶奶說孃親出門的時候我睡着了,所以纔會不記得孃親的樣子。”
“孃親現在回來了,我要守在門前讓她第一個就看到我。”
“我現在長大了,一定會記住孃親的樣子的!”
林明晰被他的話逗笑了,揉了揉他的腦袋說:“好。”
“一會兒孃親起來了你就能見到了。”
他說着擡頭看了看眼前的窗戶,剪月會意解釋道:“您之前吩咐說,外頭雪光過亮,怕亮光折進窗戶刺眼,擾了夫人休息,故而我剛剛帶着人用黑布把漏光的窗戶都鋪了一層,這樣外頭的雪光再刺眼,也礙不着夫人休息。”
林明晰正想點頭說好。
睡了個昏天黑地至今見不到天光的蘇沅揉着眼睛走了出來,悶聲說:“是礙不着我睡覺。”
“只是天一直這麼暗着,我實在是睡不下去了……”
再不起,她懷疑自己的後腦勺可能都要平了……
林明晰和剪月尚未能回神,剛纔還故作老成的林修然突然就朝着蘇沅躥了過去,帶着哭腔喊出了聲。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