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腳步停留在一個講課的大堂前,指着最前頭的一個比別的看起來都小一些的桌椅說:“那是修然的位置。”
林修然年齡小,個頭兒也不大,比起同齡人而言,身上的軟肉多了一圈,個子卻矮了一小截。
先生考慮到他坐在後頭可能會跌到桌子底下去無人發現,索性就在最前頭給他特別安了一張書桌。
他人小小的,坐在特別定製的小椅子上,腳也夠不着地,時常都是晃着的,更多時候甚至是直接在地上鋪了蒲團坐在地上。
這麼個小人兒,在別處都坐不住,在這裏卻能安穩待上半日,跟着先生搖頭晃腦地讀書,專心複述自己聽不懂的話,每天都樂在其中不肯離去。
林明晰想着他纏着先生的場景眼底笑意緩散,玩味十足地說:“他話多,問題也多,最是讓先生苦惱,可也很是討得先生歡喜。”
先生講書時,他就坐在自己的蒲團上仰着腦袋似懂非懂地聽。
聽先生說完了,就去纏着要坐先生的胳膊。
哪怕是書院中最嚴厲的先生,也抵不住他軟磨硬泡的癡纏,總是讓他得逞,胳膊上也時常坐着一個不大的小傢伙。
他想到蘇沅之前跟自己說的話,閉上眼緩緩呼出一口氣,啞聲說:“沅沅。”
“修然跟比自己大的孩子相處得很好,也很聰慧懂事,等他到了宮中,大約也是不會喫虧的。”
皇上有了決定,林修然入宮伴讀就是定局。
不管南侯影響力有多大,林明晰的功績有多卓越,蘇沅賺了再多銀錢,那都是無法更改的定局。
蘇沅雖是裝作已經接受的樣子,可夜裏睡夢中都在爲此事不安。
她只是不想讓林明晰跟着自己一起困擾,嘴上不說,心卻一直都懸着。
蘇沅惴惴了多日的隱憂被他一語說穿,臉色微變的同時忍不住嘖了一聲。
“你總這麼不給人留面子,真的好嗎?”
“我以爲我掩飾得很好,你應該也沒看出來纔對。”
她說完走進去揪着林修然都坐出了個小窩窩的蒲團捏了捏,心不在焉地說:“不過就算你這麼說了,我也不可能會同意讓他自己回盛京的。”
“所以說,林大人,你不要把希望放在兒子的身上,還是要自己努力纔是。”
林明晰被她說得聳肩笑了起來,蘇沅雙手一攤正想取笑,轉而就聽到外頭響起了一道激動的喊聲。
“沅沅?”
“沅沅是不是回來了?”
“沅沅!”
蘇沅眼裏一亮站了起來,說:“娘,我在這裏。”
林慧娘原本在後頭跟着人洗刷衣裳被褥。
蘇沅去的時候,她正巧跟着別人去打水了,就沒看到蘇沅。
可回來後聽人說蘇沅回來了,當即就坐不住追了出來。
她手上的水都顧不得擦,四處尋了一圈至此,看到蘇沅的瞬間眼眶立馬就不受控制地紅了一圈。
“哎呦我的姑娘呀,你可算是回來了。”
她激動得不行地撲過來拉着蘇沅左右看了好幾圈,確定哪兒哪兒都好好的,這才又哭又笑地說:“好好好。”
“你都不知道,你出門這段日子我和你爹都擔心壞了,生怕你在外頭冷着了餓着了,如今見你好好的,我這心也總算是能放下了。”
她當真是激動壞了,噼裏啪啦說了一串後連話都不太說得清楚。
蘇沅哭笑不得地任由她握住,笑着說:“娘,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這是好事兒,怎麼還哭了?”
林慧娘重重地擦了擦眼角的眼淚,吸了吸氣說:“你說得對,這是好事兒。”
“你等我一會兒,我去跟後頭的人說一聲,收拾收拾叫上你爹咱們現在就回家!”
“你看你出去一趟回來人都瘦了不少,回去後我給你做好喫的好好補補!”
“你等我啊!”
她像是一刻都等不得,說完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楊成處理好外頭的事兒走進來,正巧碰到她擦着眼淚跑出去,倉促避了一下面上也多了許多感慨之意。
他進門對着蘇沅和林明晰躬身致禮,輕嘆道:“夫人遠行,家中長輩和稚子都很掛念。”
“您如今平安歸來,他們也總算是可以放心了。”
蘇沅內心同樣也是感慨頗深。
歷時一年有餘,臨走之前安排好的事兒,比自己想象中的完成得更好。
不管是書院,還是那些女子的安置,又或是懷北的土地,地裏的藥材和城外的樹。
她說到的,林明晰都竭盡全力的去做了。
所有人都在爲一個設想而努力,而眼見的一切都在比起初見到的都要好。
這種變化就在眼前的感覺,就像是猝不及防之下嚥下了一口又酸又辣的菜,嗆得讓眼底發酸,卻又忍不住想細細咀嚼,生怕錯過其中任何一絲可能變化的滋味。
她飛快地閉了閉眼壓下心口翻騰着的複雜,輕輕呼氣說:“不光是他們見了我放心。”
“我見了眼前之物,也很放心。”
楊成是親眼見證了所有變化的人,對此只怕是比任何人都能體會蘇沅此時的複雜心情。
他竭力揚出一抹輕鬆的笑,沙啞着嗓子說:“陰霾將盡,苦盡甘來。”
“陽光乍現時,也是春花爛漫之刻,這不正是您爲此定名陽光書院的期望嗎?”
蘇沅笑着不語。
他掩下情緒,把帶來的一個小箱子雙手呈遞到蘇沅面前,恭聲說:“您離開懷北之前,曾給了我一筆銀子,讓我將其用於書院建設,關於這筆銀子的去向和用路,不論大小,每一筆我都詳細記在了賬冊中。”
“除了銀子外,還有書院中的人員變動,新入院的孩子,以及後院中的稚兒的所有情況,也都記在了冊子上,請您過目。”
楊成是個穩重踏實的,做的賬冊也很詳盡。
蘇沅能想到的,沒想到的,他都一一做了記錄,生怕有半點閃失。
蘇沅翻着冊子看了幾頁,目光落在每日所耗費銀兩的數目上,突然就變得微妙了起來。
她這兩日光顧着高興忘了個事兒。
關於書院,她好像還問皇上討了銀子。
還是一筆不小的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