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賀知知下樓。
聽見孫妙琴不知在和誰打電話，眉飛色舞的。
電話內容全是圍繞着雷亥，把他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放下電話時，她和看報紙的雷疆運交換一個纏綿的眼神。
“告訴廚房，今日豐盛一點，有大喜事慶祝。”孫妙琴派頭十足地吩咐道。
果然，到了飯點，餐桌上全是鮑參翅肚，樣樣名貴滋補。
然而這些都是賀知知過敏的海鮮，她根本無法下口。
孫妙琴很明顯是故意在給她下馬威。
“爸，到底是什麼喜事啊？”賀知知好奇地問。
雷疆運的鬍子得意地抖了抖，有心讓她看清楚自己不是隻有一個兒女有出息，故意拿腔拿調：“原商務司升到北方商會會長的吳敬老來得子，他最近想給孩子找個學伴。亥兒得了全優，正好自薦。”
賀知知對吳家的情況很清楚，吳遊在霧國使館任職，他老子吳敬表面老派，實際上骨子裏崇洋媚外，當年就能把姻親信物送給霧國公使，如今更是在霧國的扶持下，當上了整個北方的商會會長。
她頓時明白，雷疆運應該是眼見攀附少帥這條路不通，便改爲投靠洋人的本土勢力。
國際關係錯綜複雜，厲堇元只是一方軍閥，面對帝國列強，也不能硬碰硬。
更重要的是，吳會長是使館槍擊案裏苦主吳遊的父親，雷亥若和吳家親近起來，吳家必定會不再追究證據缺乏的雷佩茹。
一旦案件撤銷，縱然厲堇元一手遮天，也沒辦法施壓把雷佩茹繼續關着。
這是一箭雙鵰的好計，雷家的人並不傻。
難怪雷炎忍辱負重圖謀多年，仍是小心謹慎地沒有釜底抽薪。
孫妙琴更是高興，吳會長的太太是金城貴婦裏的中心位，她早就想打入貴太太圈嶄露頭角。
“老爺，亥兒年紀小，身上的傷復原快，我看這週日我就可以帶着他……”
誰料賀知知站起來，迅速地截過話：“爸，我帶弟弟去拜訪吧，妙姨的身份有些尷尬。”
吳家是高門大戶，若雷家派出一個姨娘和吳太太交際，嚴重點說，算是對其不敬。
孫妙琴被攻擊了心事，面目猙獰。
雷疆運想到這茬，頓時陷入爲難。
他現在提防着賀知知，不想她再到權貴人家面前露臉，不過又想一想，這件事的主角是雷亥，賀知知只是個接送的，便勉爲其難地同意了。
賀知知低頭一笑，他們想一箭雙鵰，難道自己就不行麼？
一是再度接近吳遊，伺機暗殺，他總不至於在家裏都是全副武裝！
二是破壞雷家想攀上吳家的希望。
雙方各有打算，沒有人注意到，雷亥聽到他們議論的當學伴的事情，手裏正啃着的螃蟹忽然就不香了，掉到桌上。
孫妙琴幫他撿起來，剔了晶瑩的蟹腿肉出來，隨口一問：“螃蟹的英文怎麼說？”
吳家替霧國做事，必定對英文的要求很高，她現在臨時抱佛腳抓緊模擬考。
“咳咳……”雷亥臉憋得通紅。
“Crab。”賀知知皺了皺眉，她記得雷亥的期末成績單，英文也是優，怎麼會這麼簡單的單詞都不會。
過一會，雷疆運用完餐就起身去抽雪茄了，看到他走了，雷亥吞吞吐吐地問：“媽，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吳家？”
“你胡說什麼呢！你姐姐還在監獄等你救。還有，吳家的小公子多受寵啊，你和他交好後，以後想要什麼，你爸會不給你？”
聽着孫妙琴苦口婆心，雷亥蠻橫地把螃蟹一摔，開始撒潑：“你當初只跟我說期末考好了獎勵我想喫什麼喫什麼，想玩什麼玩什麼，卻沒說要給姓吳的當學伴啊。”
雷亥跑回房間，氣鼓鼓地鎖上門，誰喊他都不理。
賀知知也離開餐桌，乘車出門，去軍區接雷炎。
林樹生的藥膏極好，雷炎背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了，但人還是病懨懨的。
皆因他被抽打後，陷入童年的夢魘，反覆發着高燒一直半夢半醒地說胡話。
林樹生說，這不是藥石能治的，是心病。他沒有辦法。
賀知知道了謝，司機把雷炎擡上了後座。
回到雷公館，她犯了難，雷炎的房門上有三道銅鎖，她不能把雷炎安置在自己房間養病，那樣厲堇元估計要炸。
於是她吩咐傭人砸了門鎖，並承諾一切後果她來承擔。
這是她頭回進雷炎的房間，這裏一直很神祕。
乾淨，卻陰暗。
窗戶被封死了，這裏不透風也不透陽光。
連燈都是壞的。
房間裏甚至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賀知知發現屋裏沒有牀，只有一條棉被放在牆角，能夠想象他平時就佝僂着蜷在牆角睡。
最讓她感到費解的是，從天花板到四面牆都包着柔軟的海綿，極佳的隔音效果阻擋了外面的風聲、雨聲、人聲。難怪那夜雷亥鬧出那麼大動靜，雷炎都沒聽見。
傭人們都不敢進來，賀知知親力親爲扶他躺下，喂他喝藥。
雷亥也聞聲趕來了，站在門口看着這神祕的洞窟，罵了句：“這房間是棺材吧！”
他明明害怕，但對發燒的雷炎又有些好奇的樣子，小眼珠滴溜溜地轉。
孫妙琴路過，拽了他一把，神色忌諱：“看什麼！當心染病！”
夕陽下山，夜慢慢深了。
賀知知心神不寧。
她於是起身去隔壁雷炎的房間再看看，卻見到一團黑乎乎的影子趴在雷炎的身上。
又是雷亥！
見她沒睡，雷亥大驚，趕緊爬起來衝出去，慌亂中自個兒左腳絆右腳，摔了個狗啃泥。
賀知知懶得追他，她更擔心雷亥是不是又對雷炎搗蛋做了什麼。
認認真真地檢查一遍後，她替雷炎掖好被角。
“滾出去！”一聲沙啞的命令。
雷炎終於醒了，他的眸子像貓，在夜色中反而瘮人的亮。
他抓住她的手，用力地一甩。
蒼白的面容赫然而怒，如果他真是吸血鬼，早已經直接撲上去咬破她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