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公館。
七年後重返，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賀知知發現屋裏竟然不止有以前的那幾張熟面孔。
吳父、吳母、吳遊，還有已是吳遊妻子的徐小姐徐乃心。
除此之外，居然還有沈夏娟和沈冬蘭，是賀知知的兩個表姐。兩人被吳家帶出獄後，各成爲了這對父子的姨太太，手段過人。
吳父老來得子的那個幺兒，就是新擡的姨太太沈夏娟所生，剛滿六歲。
在賀知知眼裏，現在的吳家像是一個大禮包，把以前舅舅家和未婚夫家的恩怨打包在一起。
就兩個字，省事。
這個時間點，吳家人正在用下午茶點，一家的生活都偏霧國風格，伯爵紅茶配着司康餅。
那是賀知知嗎？他們望着進門的人影，好幾個人手裏的骨瓷茶杯都險些脫手摔下來，心中同時想。
不是。
最熟悉賀知知的沈夏娟和沈冬蘭交換一個眼神。
兩人的心裏賀知知是女傭，是文盲，是洗腳婢。
而眼前的女子明**人，舉手投足都是海派的魅力，一看就是喝過洋墨水的人，賀知知哪有那個福分，與她只是形似而神不似。
沈夏娟衝吳父搖搖頭，沈冬蘭衝吳遊搖搖頭。
這點眉來眼去，讓吳母和徐乃心很不滿，畢竟她們纔是正室。
雷亥硬着頭皮上前，恭敬地喊了聲：“伯父伯母叔叔阿姨好，我是雷亥。”
六歲的吳鵬走過來，遞給他一把玩具槍，他很高興多了個玩伴：“走，我帶你去我的玩具室玩。”
吳父重重咳了一聲。
他是給幺兒找學伴，不是玩伴。
“雷亥，聽說你期末拿了全優？”他慈祥地問。
雷亥看了賀知知一眼，然後點了點頭：“嗯，以前怎麼學都很喫力，總是事倍功半，比如上學期還全是不合格。但這學期找對了學習方法，一下子就事半功倍，變成全優了。”
“破繭成蝶！”吳父不吝稱讚。
在他的心裏，覺得這孩子真老實，以前那些個上門自薦的小子，哪個不是自吹自擂，彷彿個個都是不世出的天才，反倒讓吳父心裏不踏實。
他不想找個天才襯托得自己的幺兒蠢笨如豬。
尤其是這個雷亥還主動說自己上學期不及格，講到了學習方法的問題。
小小年紀，有這種思維很可貴。
雷亥見吳父面色肯定，覺得賀知知果然料事如神，開始壯着膽子侃侃而談：“吳伯父，我以前真的挺笨的，英文的發音要寫成中文來記，算數要數手指，超過二十的就數不夠了，考試全靠猜，不會就選C……”
吳鵬在旁邊猛點頭，對啊，這些學習困難都是自己目前遇到的。這個雷亥和自己是難兄難弟啊！他是怎麼從不及格考成全優，從此不用被父母罵死的啊！簡直神了！
“父親，孩兒就要這個雷亥哥哥當學伴。他比以前那些拽上天的神童順眼多了！”吳鵬使出了撒嬌的絕招。
吳父心裏已經鬆動了，但口上還是說：“鵬鵬別急，我還要考一考他。”
雷亥哪敢讓他考，急忙先聲奪人：“不，伯父，應該是我來考你！”
吳父覺得很新鮮，表面上卻沉下了臉：“怎麼？你難道還要考考我家鵬鵬配不配與你一起學習？”
雷亥把手背在後面，像個小先生一樣晃頭晃腦：“普列漢諾夫說，有教養的頭腦的第一個標誌就是善於提問。所以，伯父如果要考我，讓我自己來提問題，再讓您來判斷提問的水準如何，是最好的方式。”
賀知知藉着飲茶，抿脣一笑。
雷亥其實有着不在正道上的聰明，學習忽悠人很快。
她教他，一旦遇見不會的問題就引經據典，不知道引誰的話就現場瞎編，安在“沃茲基碩德”的名下。
吳父果然被外國人名整懵了，點點頭：“好，那你來提問。”
雷亥開始踱步，一邊走，一邊不停地提問。
“一加一爲什麼等於二？”
“未來有一天，我們可不可以發明一種永動機，大家就不用工作了？”
“爲什麼太陽和月亮可以一直懸掛在天空上，星星卻會落下來？”
……
幾個問題下來，吳父完全暈了，只覺得這孩子思考獨到。
殊不知提問容易，解答最難。
吳父答不上來，只能尷尬地點點頭，讓傭人送吳鵬和雷亥一起去書房學習。
賀知知空下來環顧一圈，發現吳遊不知何時開始就不在了，她記得，他剛剛在這就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
吳父以爲她初次來訪心中好奇，在客廳等着兩個孩子散學也確實無聊，便主動提：“雷小姐可以自行逛一逛，花園裏的薔薇開得正好。”
“多謝吳會長。”
一出了客廳，賀知知裝作參觀，實際上目觀八路。
花園深處，吳遊的人影一閃而沒。
她趕緊追上去，卻見一堵厚牆橫亙着。
牆邊搭着施工的腳手架，吳遊可能是從這翻過去的，不過腳手架上貼着個告示牌“施工區域，閒人勿入”。
牆那邊有人聲。
吳遊在警告誰：“今日你管好你的手下千萬別露面，雷家竟然來的是大小姐雷亦瑩。上回他在遊樂園襲擊厲堇元的兒子，被她看過臉！”
一個毒蛇吐信般的男聲冷笑道：“那不正好嗎？上回的好事被她攪了，正好討回來！”
吳遊大怒：“討什麼討！我聘你們回來是當我保鏢的，不是給我惹禍的。厲堇元一直在查遊樂園兇手的下落，若不是愛德華公使頂着壓力，他早就闖進租界來搜個底朝天了！”
“咚！”
吳遊似被一腳踢到牆上。
“呸，什麼叫你聘我！”那個男聲陰邪道，“吳少爺，風水輪流轉，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靠你施恩的可憐蟲了！我現在是羅大帥的心腹，肯當你的保鏢，只不過是賣一個人情給霧國公使，好讓他出面緩解羅大帥的國際債約。”
這番對話，聽上去兩人像是以前認識。
賀知知也覺得男人的聲音有些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來是誰。
偏偏這時候，花園的園丁見她在牆邊徘徊，揚聲提醒：“雷大小姐，那邊施工危險！”
牆那頭一片死寂。
他們肯定發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