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給豐芸棋看診的是首府的一位老名醫，基本上豐家人有個頭疼腦熱，都是請他。
他自認爲德高望重，看見賀知知沒有徵求他的意見，便斷言這胎不是自然流產，不禁覺得這個小女子大放厥詞，只是爲了博眼球。
他不快地揚聲喊：“賀小姐是嗎？你看上去連醫理都一竅不通，該不會就敢替人看診了？這和跳大神的有什麼區別！”
賀知知尊重老前輩，很恭敬地回：“老前輩，我以前湊巧讀過幾本醫書，而且我只是發現一點異常……”
沒等賀知知說完，那位老名醫便“哼”了一聲，朝着豐蘇明抱拳道：“豐總長，此人我聽說過。我師弟在南方首府行醫，聽說過鄭三小姐一則趣聞，她常年不孕，跑到金城地界求醫，不知因爲什麼貓膩，這個賀知知當時竟佯裝成神醫診治，幫鄭三小姐解了毒。”
“這樣聽上去，賀小姐的醫術不應該很高明嗎？鄭三在南方首府，應該也嘗試過頂級名醫集體會診，卻束手無策，反倒讓她給治好了。”豐蘇明是頭回聽聞這樁軼事。
老名醫摸了摸鬍鬚，冷笑：“她那是沽名釣譽，哪是她治好的？當時隨行在她身邊的藥童纔是高手，乃天下第一毒醫的關門弟子鄂東嬌。她說她讀過幾本醫書，估計就是在那段時間渾水摸魚，臨時啃了幾本充門面。”
這番話，賀知知無法反駁。
老名醫所述的確是事實。
不過這老名醫只知表相，卻不知道當時的來龍去脈。她裝成“神醫”，是被形勢所逼。但說來話長，賀知知也懶得解釋。
這與今晚的事無關。
老名醫見賀知知緘口不言，還當她心虛，更加傲慢地諷刺：“如今鄭三小姐和鄂東嬌都已身故，我看這位賀小姐，怕是心思蠢蠢欲動，覺得當事人都不在了，她可以自擡身價，繼續僞裝她的假神醫了。呵，滿瓶水不蕩，半瓶水才晃盪不休！豐總長，你莫要被奸人矇騙！”
賀知知起先很尊重老前輩，但看他咄咄逼人，倚老賣老，不由臉色一冷：“老前輩，爲醫者應該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多加觀察才能確診。我只是剛提出我的懷疑，還沒有說清楚依據，你就迫不及待打我一耙，依我看，這種行事，要不然是幫兇，要不然你這個名醫，其實也名不副實。”
賀知知口齒伶俐，老頭兒氣得七竅生煙。
他憤憤地退到一邊：“好，你行，你來！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假神醫有什麼能耐！”
賀知知走向豐芸棋。
出事之後，豐芸棋的淚涕就沒有幹過，她手裏拿着帕子，一會沾沾眼角，一會擦擦鼻子，哭得淚雨滂沱。
二夫人很心疼她的女兒，她恨不得今天倒黴的是自己。
“二夫人說得對，豐小姐確實不該哭了。”賀知知擡手，抽走了豐芸棋手裏的溼帕。
溼帕上除了涕淚，還有一坨烏黑的印漬。
賀知知湊近聞了聞。
見到她這個動作，老醫生也忍不住鼻翼一縮，同時臉色劇變。
這麼弱的氣味，在嘈雜混亂的環境裏，她是怎麼注意到的？
賀知知轉身把手帕遞給老醫生，客客氣氣：“老前輩，辨別藥理您纔是內行，我只是打進屋起就聞到味道不對，所以纔有了疑心。但這上面沾的到底是什麼，還是您來看看吧。”
老醫生接帕子的手都在顫抖。
他被請來豐家時，豐芸棋下身全是血，血腥氣腥厚，完全蓋住了這若有若無的異香。
他竟然疏忽了這個！
“到底是什麼！”豐蘇明厲聲問。
“這是……這是……”老醫生深吸一口氣，頹然道，“這是獨孤草汁，常用於滑胎藥中，而且是藥效極強的一味。怎麼沾到芸棋小姐的手帕上的？”
衆人頓時看向了曾芙，都想起了稍早的一幕。
曾芙被豐蘇明叫下樓來覈算合約數字，面色急匆匆的，嘴角還有烏黑的殘漬，像才喝過芝麻糊一樣。
當時，豐廷遞了紙，但被豐芸棋搶了先，她用自己的手帕給嫂子曾芙擦淨嘴角。
這東西，就是從曾芙的嘴角沾過來的！
豐芸棋本就是嬌嬌千金，體質柔弱，懷孕還不足三月，本就不穩。再加上今晚情緒激動，涕淚橫流，頻繁擦拭眼鼻脣等竅處，藥效從這些地方滲進……
多重因素之下，她這胎就這麼滑了！
論倒黴，沒人比得過豐芸棋。
老醫生長嘆一聲，如今對賀知知說話的語氣已是十分恭敬：“小友給老朽上了一堂好課，如今我空有名醫的名頭，結果連最基礎的望聞問切，都沒有做好，實在於心有愧，決定從今以後再不從醫。”
“老先生客氣了。晚輩希望您還是不要退出醫壇，能人拋去自負，就離聖人更近一步。”別人予她尊重，賀知知也還以尊重，進退有禮。
“小友竟有這等見識！老朽受益匪淺。難怪這些年我的醫術遇見瓶頸，竟是因爲我太自負了！”老醫生對賀知知的話反覆回味，深深記下了她，然後與豐蘇明道別，這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