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地葬龍眼陳原林素素 >第3章 老北京城
    我家就我一個人,家裏冷鍋冷竈,除了我會喘氣,連耗子都沒有。曾經何等輝煌的一個富貴人家,這才幾十年,到了我這一代就這樣了,難免令人唏噓。(以後再交代家裏變遷的事,先說正題。)

    虎子看了我家的情況之後,語重心長說:“老陳,你還是跟我去北京吧。你看看你,在家就一個人,有啥意思?在這裏一輩子你能有啥出息?”

    我說:“我去北京能幹啥?”

    虎子說:“有本錢了想幹點啥都行。我們可以租房開個書店。現在金庸、古龍、臥龍生寫的武俠小說多火啊,我們連租帶賣,在北京一個月也能混個兩三百的不成問題。”

    “那畢竟不是我的家。”我說。

    虎子嘆口氣,他說人各有志吧。隨後給我寫了個地址,說:“老陳,你這樣,你在家裏要是呆膩了,你就去北京找我。我肯定安排你。”

    我嗯了一聲,然後去找我三姨奶借了一瓢白麪,扒拉了一鍋疙瘩湯,我和虎子就在我家的炕桌上給扒拉了。第二天一早,我送虎子到了國道旁,等到了去灤縣的公共汽車,送走了虎子。

    我回來之後,在家裏撿了半月糞,拾了一垛柴火。靠着東家借西家挪來那點糧食度日,時間久了,也就沒有人借給我了。怎麼辦呢?

    我現在也算是被逼上梁山了,拿着那塊金牌就去了縣裏。在縣裏餓着肚子走了一天,也沒有能找到合適買家。

    有那種擺地攤的老頭,看了東西之後,直搖頭,給我三十塊錢問我賣不賣。我實在是氣氛,心說這小地方就是不行,不識貨啊,這東西別說是金的,就算是鐵的也不止這個價吧。

    到了種地的時候,別家都是一家一國的,有人拉牲口,有人掌犁杖,有人下種,有人施肥。我孤身一人,根本就種不成地。想種地,連種子化肥都沒有,這可怎麼辦啊!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在這裏,根本就沒有辦法生存下去。我給虎子寫了一封信,問他混的咋樣,和他說了下我的情況。半月後我收到了虎子的回信,他讓我立即坐火車去北京,還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讓我買好車票之後給他打個電話,他去火車站接我。

    說心裏話,現在家裏已經沒有一粒糧食了。

    我去火車站買票,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火車票是這樣的一個寬兩公分長四公分左右的小紙板兒。我是第二天八點零五的車票,中午十二點二十八分到北京站。

    村裏有一部手搖電話,我給村書記送了一盒官廳煙,村書記纔打開了電話室的門。

    他幫我搖電話,然後通過那邊的話務員轉接過去,那邊接電話的是個女人,我說找虎子,她問我找虎子什麼事。我說我是虎子的朋友,我坐明天的火車去北京,到時候需要他去接我一下。那邊女人說知道了,會轉告虎子的。

    我也沒有什麼好帶的,幾件衣服,從大板櫃裏找出來一套還算新的被褥,這被褥還是我祖母的嫁妝帶過來的,都是好棉花的。

    家裏最貴重的東西就是一把梳子,還有祖父留下來的一本叫《入地眼》的書。這是一本有關風水的書,雖然看不太懂,但這是祖父留下來的東西,也算是個念想。

    我把那塊金牌縫到了自己的褲衩子上,都說火車上有很多小偷,別的東西偷了就偷了,這東西不能丟。

    從這天下午我就斷了頓兒,我也不好意思再找人借糧食了,就這樣忍着,心說忍到明天中午見到虎子就有喫的了。

    也是從這天我才知道,這世上最難以忍受的事情就是飢餓。我尋思着睡着了就不餓了,但是偏偏就餓得睡不着。我只能喝涼水充飢。

    在炕上躺到了後半夜又覺得冷,乾脆就下炕去抱柴火燒炕,把炕燒熱乎了我就蜷縮在炕上忍着。到了早上的時候,我餓得實在是受不了了,心生一計,去敲響了隔壁的大門。

    經過商量,他們給了我幾塊烤紅薯,我把門口那一堆糞送給隔壁了。

    也就是這幾塊烤紅薯,支撐着我走到了火車站,準時上了火車。不然我雙腿沒有一點力氣,一動就冒虛汗,根本是走不到火車站的。

    上了火車之後,我就急切地盼着火車快點開出去。火車在昌黎站停靠三分鐘,這三分鐘,就像是等了三個世紀那麼長。火車開出去的時候,我看着窗外,心總算是踏實了下來。我窮怕了,也餓怕了。

    沒出過門,更沒坐過火車,不知道火車什麼時候能到北京,還好我旁邊坐着的一個戴眼鏡的女老師也是去北京,她說要我跟着她,她下車的時候會帶上我。

    一路四個多小時總算是到了北京站,那個女人把我帶到了出站口之後,她就被一輛天津大發麪包車接走了。我在這人山人海中四處張望,就是沒看到虎子的身影。

    我心說這小子不會找不到我吧。

    也就是這時候,一個穿着喇叭褲,白襯衣,戴着蛤蟆鏡的人站在了我的面前,我仔細一看,這不是虎子那孫子嗎?他摘下來眼睛看着我說:“老陳同志,這才幾天沒見啊,你胖了啊!看來伙食不錯啊!”

    我低頭看看自己說:“我胖了嗎?”

    “胖了,眼睛胖了。”他說,“這眼睛胖了,但是眼神可不怎麼樣了,怎麼的,認不出虎子同志了嗎?”

    我這時候用手一捂腦袋說:“我已經餓得渾身沒力氣,老眼昏花了。不過虎子,你這身行頭哪裏弄來的?不少錢吧。”

    虎子哈哈一笑,接過來我的行李,一摟我的肩膀說:“走吧,哥們兒帶你去下館子去,是喫烤鴨還是喫涮羊肉!”

    我說:“啥肉多我就喫啥。哥們兒現在恨不得把你給吃了。”

    虎子有一輛三輪車,我把行李都扔在了三輪車上,然後我坐在了後面。

    虎子拉着我到了東來順,虎子說今天要帶我開葷。

    這一頓我和虎子吃了五斤羊肉,就這纔剛剛打住了底子,要是敞開喫,指不定喫多少呢。

    飯館服務員都被我倆的飯量給嚇壞了。讓我倆悠着點,說肚子裏沒油水兒時間久了,冷不丁喫多了不消化,這要是一泡稀竄出去,這錢就白花了。

    這樣,我和虎子纔算是打住了。不過又補充了一大碗麪條,我的肚子這纔有了一點滿足感。

    我出來躺在虎子的三輪車上就在想,能喫飽真的太好了。

    虎子車技很好,拉着我在路上跑得飛快,一邊飛奔一邊按鈴鐺,很多人都在路邊罵他,但是他毫不在乎,反而哈哈大笑。

    虎子家離着潘家園舊貨市場只有兩條街,住在一個大衚衕的四合院裏,這院子裏住着五戶人家,虎子的親爹媽在這裏有三間房。這兩口子住兩間,給虎子騰出來一間。

    這屋子也就十平米,放下一張木板牀之後就沒有什麼富餘地方了,不過虎子有辦法,他從舊貨市場弄來一個破牀墊子,白天掀起來,晚上鋪在地上,我倆還是能睡得下。

    虎子說:“老陳,地方小了點,不過這北京城裏,對於我們外地人來說,能有個落腳的地方就不錯了。湊合湊合,這幾天我倆就找個門面房,把我們的書店開起來。到時候我就喫住都在書店裏,不和我爸媽在這裏擠着了。”

    我說:“那得不少錢吧。”

    虎子這時候左右看看,然後去關了房門,回來後小聲說:“老陳同志,你也許還不知道吧。我那簪子出手了,你猜猜什麼數?”

    我這時候想了想說:“怎麼也得個兩三千的吧。”

    虎子這時候伸出五個手指頭,說:“五千塊。被一個二道販子給弄走了,據說他轉手賣給外國人就能翻倍。媽的我被那孫子忽悠了,你那牌子不能給他了,這孫子不實在。我們自己去找外國人去。”

    我說:“你知道外國人在什麼地方嗎你就去找。”

    “外國人都住在北京飯店,明天我倆先去找店面,找到合適的就盤下來。到了傍晚,我們就去北京飯店裏蹲着,這外國人上午不出來,到了傍晚,都會出來走走的。”虎子說,“老陳同志,北京飯店裏住着很多美國富婆,很多小白臉都在那邊拍婆子,拍到美國富婆,人家手指頭縫裏隨便漏一點兒,就夠我們過個年的。很多小白臉子都在那邊發了。我看你有這潛力,我們一邊談買賣,捎帶手你再拍個美國洋婆子,兩不耽誤。要是洋婆子圖惜你活兒好了,把你帶去大美利堅,你可就飛黃騰達了。”

    我說:“談買賣還行,這洋婆子還是算了。據說洋婆子身上味兒大,我怕薰死我。”

    我和虎子這時候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倆笑得前仰後合,笑得肚子疼,然後躺在了牀上笑得沒了力氣,起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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