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這回也非章祀無理取鬧,他是有着足夠的信心,纔來替章爵解難,不然他也不可能豬鼻子插大蔥。
只待趙艮發泄完了之後,章祀這才慢條斯理,一一解答對方所言的荒謬:“趙公說小子荒謬,可在小子看來,有時候事實就是如此荒謬。
個人猜測,曲稟之所以將把摺扇放在原地,只怕爲的便是能引趙公爲他翻案所放。
恁在江西爲官多年,公之德行,就算是這江西三歲小兒也曾有聞,甚至還能說出公任職江西以來功績。
若是那曲稟早有預謀,帶着扇子前去,事後放在死者家中。待我爹審案的時候,只需認罪,不認物便可以了。
以我爹多年習慣,既然曲稟不認,他也必然不會強行逼供,如此一來,此案便就此了結。
然後案卷呈送臬司衙門,經過恁的手上。以公之聰睿,以及在有司多年經歷,又怎會看不出其中漏洞?既然看得出……”
趙艮直接打斷章祀的話:“簡直胡說八道,他若不曾留任何證據,何人又知此事,到底何人所爲?而且萬一那日,僕休沐在家,不曾在衙門上班,他又如何能夠僥倖?”
趙艮雖然看好章祀,但不代表允許章祀胡言亂語,如果人人都像這樣,不用證據定案,反而以個人推理,從而穿鑿附會說事,那還要按察司以及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幹嘛?
雖然趙艮發火的確令人畏懼,便是章爵此刻也有些微微發愣,在對方怒火之下變得坐立不安。
但胸有成竹的章祀,卻毫無畏懼,反而一臉笑意:“被害人日前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曲稟調戲,後被姦殺,即使不留證據,只要百姓說出這件事,早晚還是會查到他身上,那又何談無人知道?
至於恁休沐、或是不在衙門,這件事也不難,曲家家纏萬貫,手段不可以常人度之。而且公是否在衙門,其實無足輕重。
而且即使沒有經過趙公之手,然後呈遞京城,其中有着數個月時間,這數個月時間之內,那曲稟妻之舉,恐怕早就傳至您的耳,以公爲官之德,發現這事蹊蹺,會視若無睹?
或者說,曲稟自己如此命運不濟,在此期間恁被調離,或是遭遇不幸。即使這般,難道久歷刑名的秋曹、烏臺、雲司(注)等諸司衙門,也豈會看不出這個破綻?”
章祀一連串問題,使得趙艮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當中,因爲章祀的話的確有可能。
他說此前章爵先入爲主,如今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低頭長思一番之後,趙艮顯得氣勢不足強行解釋:“這一切都只是猜測,如何能夠當真?”
章祀笑而不答,一把取過放在桌面的扇子,仔細看了一遍之後,心中暗自叫好:“果然不出我所料。”
心中有了十足把握之後,再次拱手而答:“這次可並非學生猜測,而是有着鐵證如山的證據。”
趙艮頓時生疑,接話問:“證據何來?”
“父親可曾記得,那被害婦人驗屍情況?”
章祀卻並沒有回答趙艮所問,而是轉過頭對着章爵問起當初死者驗屍情況。
章爵也不知道兒子葫蘆裏賣的什麼狗皮膏藥,低頭沉思一會兒之後,擡頭回答:“好像是傷口右淺左深,右窄而左寬之類,你問這個做什麼?”
章祀這才展顏點頭:“這就對了,因爲兇手是左手拿刀殺人。”
“不對!”章爵臉上大變,從椅子上彈坐起開,大聲呵止。
章祀一愣,他不知道自己父親再搞什麼鬼,於是眉頭緊蹙反問:“怎麼不對?”
章爵對於刑偵之事,也只是堪堪懂得,往日遇到的刑事案件,基本上都是證據確鑿,並沒有什麼離奇的事情。
一旦有了,基本上都是什麼無頭公案,根本沒有辦法查的那種,任何人沒得話說。
一開始查曲稟案之時,有了扇子、還有百姓口供,因此他根本就沒注意傷口細節問題,等待章祀說的時候,他才恍然大悟,這傷口根本不是一個正常傷口。
同時也認定,這件案子恐怕他的確查錯了,蓋因曲稟一直用的是右手這是人盡皆知之事,而死者身上的傷口,卻是以左手用力所造成,答案也就顯而易見了。
父親的話章祀只是笑而不語,見父親臉色越發難看之後,章祀這才漫不經心說道:“曲稟是雙手都很靈敏,只不過知道的不多而已。”
“你這番話有誰能證明?”
人不可張口就來,更何況事關人命之事,無證據又豈能當真?故而趙艮聽後,不是感到新奇,而是感覺章祀有點朽木不可雕。
“學生從不信口開河,要是趙公不信小子,可點撥衙役去那曲稟書房一看,他書房中筆山、紙張、印鈐都是放在左方,而筆架等物卻放在右方。
當然也可以說,這是他自己收拾的時候,忘記放回原位。
只是他書房樑柱之上,有一排類似摺扇上面的詩詞,往日他人不得入內,所以無緣得見那首小詩。
後來發了案子,兇器、摺扇之類,一應都在死者家裏找到了,而且曲稟又不曾抗拒認罪,所以不會有人去他房間查探,於是乎那首小詩,也就變成一個無人知曉的祕事。
即便是他家防備鬆懈至極,那首小詩被人看到了,可摺扇作爲證據,是存放有司不得外泄的,尋常人根本無緣得見,若無摺扇對照,也不會留心此事,所以可以說是天衣無縫。
假使這案子不是那廝犯下的,那這兩首相同的小詩,卻在兩個毫無關係的地方上留着,就根本無法說得通。
要是還不信,小子還有證據證明。我家都管現在手上就有一副畫卷,是曲家僕人賣字畫時我無意中翻到,待我從曲家返回之後,便讓都管買了下來。
那幅畫卷的字體,應該與這摺扇字體一般無二,屆時只需找那書法大家,驗看比對必然可見分曉。
畫卷上的字,是從左至右而寫,這又可以再次證明,小子所說的確實非虛,那曲稟應該左右雙手都很靈便,起碼他的左手肯定能夠寫字。
或許可以說會左手的,不知凡幾,也未必是曲稟,但是如此多的巧合,又如何解釋?”
當初章祀看到那副字的第一眼,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按照常識認知,古人寫字都是從右到左,而那幅字卻從左到右。
一開始章祀只以爲是個人癖好,也就沒有管那麼多,後來看到曲稟書房,很多東西都放在書案左手,這才讓他真正心裏犯嘀咕,所以才一路跑回來求證。
因爲他心裏有了一個猜測,那就是曲稟這個紈絝子弟,其實心計很深,連左右手能夠通用這種事,居然沒有人知道。
那麼推理之下,這件案子是曲稟做的就極有可能。
當然,推理不是事實,事實需要證據來證明。
所以之前他只是推斷,哪怕他再如何信心十足,只有在看了扇子那首與樑柱之上,相差不遠的詩詞之後,這纔算是真正篤定。
然後再將所有事情連串一起,那麼曲稟行姦殺人之事,也就算是鐵證如山,無可辯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