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的時候,牛皮認真說道:“我現在不想着天上掉餡餅了,準備腳踏實地的生活。”
“不出山了?”
陳至詫異於牛皮這樣的憨人,也會這麼快向生活妥協。
牛皮點點頭:“我想了想,還是在山裏好好做我的鐵匠營生,等以後蓋了房娶了妻生了子,攢些積蓄,再帶他們出去走走就好了。”
陳至不由得感嘆搖頭,但他尊重每個人的選擇,於是拍拍牛皮肩膀:“那就好好幹,媳婦、房子遲早會有的。”
牛皮一楞:“有媳婦的話肯定好好幹啊。”
陳至冷靜思索了一會,總覺得話裏好像有歧義……
於是跳過話題,多嘴問了一句:“爲什麼會改變主意呢?”
說到這個,本來勞累半日,疲倦不堪的牛皮忽然來了精神頭。
“陳哥你不知道,這段日子我被爆單了。”
陳至眨眨眼,等待牛皮繼續說下去。
胖鐵匠滿臉潮紅,興奮異常:“百妙閣施工隊的工具從我這裏訂購,分店的鐵架鐵器在我這裏打造,一傳十十傳百,現在路過的商旅修者都會來鋪子裏看看。
“這樣旺的人氣,到了北三郡不是還要從頭開始?”
陳至恍然大悟。
原來胖鐵匠根本沒被生活壓彎了腰。
山裏掙錢山外花,這纔是享受生活的正確打開方式。
不過聯想到馬蹄鐵,陳至不由得欽佩百妙閣的施工隊。
用牛鐵匠打造出的工具,都能完成鎮妖柱的修復工作,真乃神人也!
既然打造法劍的委託戛然而止,與之相關的材料便堆放在庭院一角。
因爲佔地面積不大,冊冊也沒有刻意收拾。
陳至倒是把已經不成樣子的斷戟取出來,認真包好,準備日後留做他用。
斂山貨的人珍惜每一次老天爺賞飯喫的機會,一方木頭、一株植物、一塊鐵石都得來不易,他做不到無用便拋卻的灑脫。
物盡其用,纔不枉費廣袤自然對人類的饋贈。
收拾停當,這才手提背囊,歸攏了近日來採集的草藥,向郎中藥房走去。
……
豔陽下,薰風裏,知了在聲聲叫着夏天。
正午的藥房里人滿爲患,熱度感人。
徐廣知一臉肅然的坐在問診郎中的位子上,搭脈屏息,半晌才幽幽嘆口氣,讓病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脾胃不調,是不是經常胃疼?”
郎中一開口便是神醫風範,那未卜先知的自信讓病人爲之折服。
“是!”
病人放下心來,異常興奮:“可有藥對症?”
“莫急。”徐廣知淡淡問道:“平時飲食習慣如何?”
病人:“偶爾會不太規律……”
“說說看。”
“就是總是喫剩飯,我媽喫剩下的我喫,我爸喫剩下的我喫,兒子和媳婦喫剩下我也喫。”
徐廣知撇撇嘴:“你家沒養狗嗎?”
病人大驚失色:“怎麼着?狗喫剩下的也要我喫?!”
徐廣知都無語了:“我的意思是,剩下的給狗喫。”
病人拍桌子大怒:“給狗吃了,我喫什麼?!”
憤然離開。
“下一位……”
郎中有些無奈,再次撩袖搭脈,然後聽病人絮絮叨叨說了半晌,實在有些煩躁了,才揮手製止:“你這不是抑鬱,你是真的慘。”
“下一位!”
“你這哪裏是水腫,這是胖的,看這肉,多瓷實。”
就這麼一位接一位的看診,徐廣知明顯有些精力不續。
“我覺得這事很邪門,提前說好,我這人不迷信!”
病人思維清晰,表達的很有邏輯。
“這奇事從不出現在冬季,但每到夏天,大腿上總是無緣無故出現赤紅色的花斑塊。”
“我仔細辨認了這些圖形,有時候是朵夏菊,有時候又變成秋菊,最離譜的是,最近出現的都是冬菊。”
郎中點點頭:“總之你身上經常出現詭異菊花是吧。”
“對!”病人重重說完,撩起褲腿讓郎中檢查。
陳至也好奇的探過頭去,當看到那一片片花斑,心裏也有些發麻。
樣式實在是太奇特了。
但偏要說是菊花,又有些……似是而非。
“這算不算是妖邪附體?”病人哆哆嗦嗦問道。
徐廣知凝神諦視,半晌又嘆口氣。
病人嚇了一跳,生怕郎中出口便是料理後事,尋塊風水寶地之類的言語。
不過徐廣知只是淡淡說道:“換條褲子吧,赤鐵粉末染的不牢靠啊……”
“你說啥?”病人都懵了。
“我說,你褲子掉色!”
……
那最後一位病人走後,徐廣知果斷關上藥房的大門。
回頭看了陳至一眼,雖然沒有說什麼,但眼神裏略帶憂鬱。
反倒讓陳至有些不好意思了。
前些日子,他和陸大人合力製作了一張財源符,陳至執筆,小抓捕勾畫符膽。
本意是想貼在山貨全實驗一下效果,卻沒想到被李小魚拿到藥房,貼在了門梁之上。
便衍生出了今天這樣一幅光景……
要知道,藥房最主要的營收還是藥費,問診一般有錢就給兩文,窘困不給也罷。
所以陳至估計,照這麼下去,藥房雖然人流量不小,但很快就要倒閉了……
因爲沒一個正經病人。
他試探問道:“用不用我和陸大人想想辦法,去除掉那財源符?”
符籙已經融於木頭,恐怕除了換新,也別無他法。
然而徐廣知只是搖搖頭:“小魚一番心意,也是想藥房生意蒸蒸日上,只是不瞭解醫者願景罷了,現在拆掉,豈不是寒了孩子的心。”
他穿過外堂,步入庭院,負手而立,望向遠山。
濃濃的出塵感撲面而來。
陰陽頓挫說道:“但願世間人無病,寧可架上藥生塵。”
“我倒是希望,永遠都沒有生意上門纔好啊。”
陳至不由得敬佩:“老師的心境若是修法,恐怕早已絕塵。”
徐廣知身形一頓,捻着鬍鬚默然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老規矩,按照製作方式,分門別類擺出來。”
“……好的。”
傍晚。
完成藥材篩選,徐廣知掏出銀錢交給陳至,這個月的供貨就算完成。
不過陳至沒有離開,從背囊中取出那三朵不尋常的花,鋪在桌面上。
“請教老師,這三朵罕見的花可否入藥?”
“嗯?”
徐廣知眼神裏一如往昔的平靜,但卻用從未有過的鄭重,一朵朵拿起仔細觀察。
還折斷葉片嗅了嗅味道。
“這是通幽花啊。”
他指着三朵說道:“只是花期不同,故而呈現出不盡相同的顏色形態。”
“白色的這朵花期最短,可以入藥,有祛溼、固本、培元之功效。”
“至於剩下的……”
徐廣知忽然擡頭,眼中精光四溢:“你從哪裏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