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至自然快,但他要顧忌吳統領和陸大人拉跨的腳力。
於是三人便準備在鏡花村住下,叩攪老村長一晚。
晚些時候,正用着晚飯,和老村長閒聊攀談,房門卻忽然洞開,燭火擺盪間,一名縮肩羅背的男子走進來。
他右側臉頰上有一塊倒三角胎記,暗紅色猙獰可恐,讓此人無端平添了幾分殺氣。
但目光卻閃躲猥瑣,倒是和身形相得益彰。
見他進門,陳至微微一笑,點點頭便算打過招呼。
熟人。
這便是一起進山尋參的長青鎮木匠,劉敬免。
“呦,陳掌櫃也來收山貨啊。”
短暫的驚愕過後,劉敬免大大咧咧的席地而坐,自顧自盛了一碗粗糧飯,不客氣的加入飯局。
吳去有些不悅,但見陳至和村長都神色如常,便也沒有多說什麼。
其實這樣的場景,在山裏村落再常見不過。
木匠下鄉斂木,鐵匠進村收鐵,還有專收水果漁獲的主顧,以及走村串鎮收頭髮,和購入雞毛鴨絨的行商,各取所需。
村裏自然歡迎這些帶來銀錢的商人,到了飯點就會殷切的提供喫食,清點貨品遲了便招呼他們留宿在村裏。
商人們各收各的,幾乎沒有見嫌,巧遇便會坐到一張飯桌上談天說地。
若說其中例外,恐怕只有陳至了。
因爲他什麼都收……
畢竟用銀錢換來的山貨,也算經驗值。
不過他爲人和善又懂得節制,都是優先自家有買賣的商客先挑,剩下來的再一併端走。
這樣從不挑挑揀揀的收貨方式自然贏得村民的好感,飯桌上就能明顯看出,老村長對陳至更爲友善。
對劉敬免,就要偶爾翻翻白眼了。
屋外山風呼號,屋內推杯換盞。
聊到酣處,老村長頓杯重重嘆了口氣:“這些日子以來,怪事連連,好像有些不太平啊。”
陸欣彤眼眸一亮,興奮問道:“村長何出此言?”
“就說剛纔吧。”
村長指着河水憤憤不平:“向來平靜的吾河竟然好像海邊一樣,河水倒卷,波濤陣陣,連我家漁船都差點被掀翻,這還不算怪事?!”
小抓捕盯着陳至眨眨眼,靜默無言。
陳至摸了摸鼻頭,有些不好意思。
“還有前些日子。”
老村長有些微醺,痛心疾首的指着屋頂:“那日天清氣爽,只聽轟隆隆一聲,擡頭一看,屋頂居然沒了。”
“我還以爲是天災颶風,兀自慌忙收斂家中財物,結果跑出去一看,全村唯有我一家遭受此難。”
說到這裏,聽者的感官被充分調動起來,紛紛眼神凝重看向屋頂,發現果然有新修繕過的痕跡。
村長接着說道:“後來才知道,掀翻我家屋頂的居然是南觀鎮妖柱,老天啊!那麼一尊巨石,從南到西何止二十里,竟然飛了過來……”
“唉,也不知是什麼神仙打架,最後殃及了我的魚池。”
最後,他還關切對陳至說道:“陳掌櫃,你長年在山裏行走,近些日子還是小心爲妙。”
吳去大驚失色。
小抓捕依然淡定,盯着陳至眨眨眼。
陳至只得默默點頭稱謝,轉過頭看向吳去,認真說道:“統領大人,賞金可否…儘早下發。”
“額…”
陳至想了想:“最好能現在預支一些……”
“???”
……
深夜,萬籟俱寂。
山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
但忽的一陣邪風過境,把山村裏最後一盞燈火悄無聲息的吹滅。
一個巴掌大小的影子等了半晌,見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這才踩着月光躍下桌臺,期間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它一寸寸的向門外移去,心驚膽戰,小心翼翼,就連呼吸頻率都被壓到最慢,生怕發出與夜色格格不入的響動。
就算有些喘不上氣來,憋得難受,一雙鼓起的眼睛仍然直勾勾盯着牀榻。
直到從門外鑽了出去,再也看不見爲止,才緩緩收回目光。
這便是被陸欣彤塞進口袋的四妖之一。
見識過陳至顯聖的毒蛙心中大呼僥倖。
幸虧那傻呵呵的女子被村長安排到了別處安睡,若是和那恐怖男子在同一間屋子,老子纔不會冒風險跑出來。
它看了眼近在眼前的吾河,又回頭掃視了一遍陳至所在的房間,最後還是決定沿着出村的小路匍匐前進。
等到離開足夠遠,再尋水路脫困。
若入水聲音驚動那玩龍的仙師,就算自己遊得再快,恐怕也是和哥哥妹妹們一樣的結局。
出了村子再向北爬行一段距離,便到了佈置水下殺陣的寬闊水域,毒蛙這才鬆了口氣,暗自咒罵了一句“天殺的聯絡人”,就準備入水遠遁。
這筆交易接的虧本至極,但回過頭想想,若不是隱藏着九生一死的風險,他們又何必用死囚?
“原來老子們就是塊試金石,只是可惜了龜老……”毒蛙低聲說着,兩行熱淚便淌了下來。
他們本是淦州府緝妖司秋後待斬的大妖,因爲囚於一室多年,相互間有了感情。
當那位大人來到死牢,告訴他們只要除掉一人,便可恢復他們自由身的時候,兄弟三人心動了。
唯獨龜老淡淡搖頭。
毒蛙依稀還能想起龜老當日所言。
“你我四人犯下的大案是統帥督辦,那人就算手眼通天,也總該提出可行之法。”
“一無妥善安排頂替之妖,二無收尾脫離崑山的安排,恐怕……此去便與問斬無異。”
然而龜老還是拗不過三兄弟,應承下這趟要命的交易。
“本以爲四個四品大妖,只要不遇見鳳毛麟角的統帥,便可以肆無忌憚。”
毒蛙呢喃道:“沒想到果然與龜老預料的一樣,我們小看了天下英雄啊。”
望着無言的青山,它一時悲從心頭起,沒想到來時候好好的……
回不去了。
它用後腿支撐,身子直立起來,對着龜老消逝的方向抱拳拱手拜了三拜。
同時心中默道。
此番若能安然離開,便就近在欒江裏尋處所在,潛心增長道行,再不敢妄行惡途。
沒想到世間,還有這般如森羅降世般的存在。
此時此刻,報復二字在毒蛙的字典裏蕩然無存。
單是那條雲龍,就讓它只剩唏噓的餘力。
山風再起,水聲陣陣。
毒蛙放下心中糾結,緩緩向水面爬去。
然而,背後突然傳來低沉陰冷的聲音。
“就這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