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廣知面無表情的癟癟嘴:“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詭異之事看多了,就見怪不怪了。”
說完,便不再看陳至,而是一臉沉重對着面前的病人說道:“幸虧你來得早,再晚點,這道口子就自己癒合了。”
病人還挺客氣,掏出五文錢診金拍在桌上:“不用找零了!”
徐廣知塞了回去:“要不就別給,要給就是十文……”
病人把銅板塞回兜裏:“徐大夫高義!”
徐廣知也拱拱手:“王掌櫃摳門。”
病人不以爲意,樂呵呵的走了。
徐廣知揮揮手,示意陳至關上藥房大門,這纔開口說道:“我以前雲遊行醫,曾見過一件奇事。”
話剛到這裏,他居然不說話了,直直的盯着陳至。
陳至趕緊起身倒茶,然後從櫃檯後面取出蜜餞擺在老師面前。
徐廣知這才露出一絲微笑,繼續說道:“垂州府城外東奇湖,湖邊有人家以漁獵爲生,不料一日風平卻起浪,恩愛夫婦二人齊齊落水身亡。”
“丈夫孝順有加,掛念家中八十歲的眼盲老母,便化爲怨靈,每日夜幕降臨依然回到家中。”
“妻子變成渾渾噩噩的虛靈,但也記掛着家裏,入夜時分與丈夫同行。”
“這樣過了一段日子,相安無事,但某日丈夫發現妻子越來越虛弱,幾欲消散。”
“他哪裏懂得鬼物的分類,急切之間便加害過往路人,之後竟然異想天開,把吸食來的陽氣渡給妻子。沒想到歪打正着,妻子不但以此久留世間,還化出了一縷心智。”
說到這裏,徐廣知喝了口茶,長嘆口氣:“但是怎麼說鬼也是陰物,哪裏能與人常伴相守,最後老人陰寒入體一命嗚呼,當隱觀的道人由此發覺有異,便設陣誅殺了丈夫。”
“妻子呢?”
陳至被這故事吸引,急切的想知道下文。
其實聽到這裏,他已經明白了爲何幽影煞氣沖天,而虛靈卻無端開啓靈智了。
他現在只需要知道,結局是如何收場。
“若是你,如何處理那人妻?”徐廣知賣了個關子,饒有興致的問道。
“額……”
陳至有心糾正,但考慮到郎中向來正直,便不再多言。
他沒急着回答,反而問道:“妻子有了靈智之後,是否阻止丈夫加害路人?”
沒想到徐廣知“呵呵”一笑:“那一點點粗淺靈智,充其量對周遭有些反應,連三歲孩童尚且不及,哪裏會自主行事。”
陳至點點頭,又問:“那這些許靈智,會否讓虛靈行惡事,吸取常人陰魂?”
“靈體有別,不能。”
徐廣知搖頭:“據我所知,虛靈的那口陽氣只能被強行灌入,無法主動吸取,時日一到,還是會消散於無形。”
“常人化靈必有心結,且並非奸惡企圖。”
陳至沉吟半晌,謹慎回答:“若是我來處理,會想辦法極力消解度化,讓它解開心結,安心踏入輪迴路,畢竟…度鬼可比度人容易多了。”
“不錯。”
徐廣知欣慰頷首:“你要謹記今日所言,拔劍揮刀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去吧。”他老神在在的揮了揮手:“你已經有了解決之道。”
但是陳至沒有起身,追問道:“可是東奇湖那件事,後來當隱觀的道士是如何處理的?”
郎中譏笑一聲,鄙夷笑道:“那羣掛着羊頭賣狗肉的玩意能有什麼好辦法,真正解鬼心結懶得費力,想辦法又不願動腦,最後便是一起誅殺了事。”
說到這裏,徐廣知的目光忽然暗淡下來。
喃喃說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家中尚有一名襁褓中的嬰兒,妻子每日歸家耗盡陽氣具現雙手,百般照料,被誅殺後小小的孩兒連口麪湯都沒有,生生餓死在牀榻。”
“至於後來大鬧東奇湖的嬰靈,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陳至也不由得唏噓感嘆,轉而便是一股憤怒的熱血涌上心頭。
這看似歌舞昇平的朝代,暗地裏卻是這般模樣。
草草處理遺留大患,竟然還以名門正派沾沾自喜。
苟且!
不過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起身之前最後求教徐廣知:“可是老師,我有一事不明。”
“哦,說來聽聽。”
“若那八十老母陰氣入體一命嗚呼,那孩子爲何沒事?”
徐廣知呵呵一笑:“十歲以下的孩童是至陽至旺之體,有無限的陽氣和能量,童子尿尚且可以用作藥方,區區鬼物怎能傷他分毫?”
“謝老師。”
陳至轉身出門,心中已經瞭然。
之所以長青鎮患病者皆爲十歲到十四歲,不是因爲虛靈只去光顧這個年齡段。
而是其他孩童自身辟邪。
……
長青鎮緝妖司。
陳至走進去,便看見陸欣彤坐在公案桌臺後面的一張太師椅上,愁眉不展。
“你來啦。”
陸欣彤擡頭看了一眼,見是陳至,乾脆起身走出公案:“這兩日那虛靈再未出現,聶道長的驚弦陣也沒有反應。現在已經確定,兩個鬼物便是之前橫死的兩位獵手,吳去的意思是直接從屍身入手,亂刀捅碎再施加符咒便安穩了。”
她所說的辦法,其實就是南墉百姓常用的“偏方”,但實際效果看來,往往並不靈驗。
陳至搖搖頭:“肉體是靈魂的載體,靈魂是肉身的延續,屍骨並非是鬼物盤踞的唯一去處,這在南墉已經無數次驗證失敗後的辦法,若緝妖司使用出來,豈不是助長歪風邪氣。”
陸欣彤苦着臉坐了回去,深情全是沮喪。
她又何嘗不知道,一旦死者有遺物留存,也可以作爲寄託之物。
但她和吳去也是病急亂投醫,無奈之下,只得什麼辦法都使將出來。
“那你說怎麼辦。”
陸欣彤一攤手,沒了主見:“現在鎮子人心惶惶,那晚一場大戰鬧得半邊天都亮了,現在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無妨。”
陳至淡淡一笑:“把兩位獵手家境背景的案宗拿給我。”
話剛說完,陸欣彤心下大定。
關鍵時刻,還是要靠小陳掌櫃。
每次都可以讓我心安理得的變成工具人。
陸欣彤覺得這樣挺好,反正她早就適應了。
被當成工具……
她一點也不介意。
於是便從桌面取了厚厚的案宗遞過去。
接着笑眯眯的擺擺手:“小陳掌櫃你慢慢看,我去給你買午飯。”
然後立刻感到無事一身輕的快感。
腳步都輕盈了許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