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淡淡的氣息,卻能讓她透不過氣來,星煙乖乖地聽了話,呆木地穩住傘柄。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猜對了,前面的人早就沒有影子,她還跟沒了魂兒似的站在雨霧中,久久回不過神。

    那他到底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回到小院子裏,聽星煙說完,蔣姨娘也問,“到底是成了還是沒成?”

    星煙搖了搖頭,一臉迷茫。

    沒過多久,庚侯爺就過來了。

    兩人臉上的表情說變就變,同往日一樣,蔣姨娘替侯爺煮茶,星煙乖巧地跪在他身後,替他輕輕地捶着背。

    庚侯爺剛從蘇夫人那裏出來,別說喝茶,連喝茶的東西都一併被她砸了個粉碎。

    到了蔣姨娘屋裏,看到將姨娘和星煙臉上的笑容後,怒氣就消了一半,再聞着屋子裏的茶香味,整個人便輕鬆了不少。

    這屋裏的陳設雖然簡單,但莫名讓人心安。

    蘇夫人出身高,仗着孃家是大將軍,這些年沒少與侯爺鬧過,年輕的時候庚侯爺還能忍讓,上了年紀,再聽到吵鬧便覺得聒噪,身心疲憊。

    蔣姨娘剛好彌補了這點,她溫柔賢惠,還漂亮。

    庚侯爺突然覺得,有時候女人出身低也不見得就是件壞事。

    “星煙如今十七,該說親了。”庚侯爺突然出聲,星煙心裏一咯噔,手上的動作卻沒停。

    這些年突發情況多了去,早就習慣了人前處事不驚。

    “多謝侯爺掛記,三小姐的親事都聽侯府和夫人的。”蔣姨娘煮好了茶,雙手捧着遞給了庚侯爺。

    “魏府,魏將軍如何?”侯爺緊盯着蔣姨娘。

    “魏府是高門戶,妾不敢想,妾倒是希望咱們三小姐嫁個普通的秀才書生,恩恩愛愛地過一輩子。”自打侯爺進來,蔣姨娘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淡淡的笑,讓人內心很是熨貼。

    她自來就不喜歡爭。

    “女兒哪能有姨娘這樣的運氣,遇上了父親。”

    星煙一臉嬌羞,聲細如蚊吶。

    畢竟在說她的親事,面上一陣害羞,自個兒起身進了屋。

    “這孩子。”蔣姨娘低頭,絹帕捂嘴輕笑了一聲。

    侯爺看着她,突然又想起了初遇蔣姨娘的情景,元宵夜裏燈火炮竹熱鬧,他往閣樓上望去,一半煙雲一半星,底下就是蔣姨娘一張顛倒衆生的笑臉。

    後來,他們的孩子,才取了星煙這名字。

    侯爺心頭想起了甜蜜的過往,情緒一上來,傾身便握住了蔣姨娘的手,輕輕地捏了捏,說道,“煙兒像你。”

    蔣姨娘移到了他身旁,順勢倒在了他懷裏,語氣中滿是溫柔,“都說女兒像父親。”

    庚侯爺嘆了一聲,偌大個侯府,竟只有在這小院子裏,他才能體會到家的感覺。

    再想起蘇氏,內心的厭煩就更盛。

    適才蘇氏爲何衝他發火,就是說星煙心比天高,看上了人家魏將軍,想搶了她姐姐的親事。

    先不說魏府與侯府的親事,八字還沒一撇,就眼下屋裏母女倆的反應,哪裏像她說的心高?

    庚侯爺心裏窩火,知道又是蘇氏在無中生有,這些年蔣氏,還有蔣氏的兩個孩子,受的委屈他都知道。

    他身爲侯爺不能面面俱到都替他們擋了,但該補償的還是得補償。

    “秀才書生,到底還是委屈了我閨女,以煙兒的姿色,得尋個身份高的,才配得上。”

    “都聽侯爺的。”蔣姨娘柔若無骨的躺在侯爺身上,似乎沒心思插手這事,都推給了他。

    雨落了一日,到了夜裏,侯府內暗流涌動。

    正屋裏的人終於動手了。

    蘇夫人派了跟前的老嬤嬤,直接到蔣姨娘的院子裏,來請星煙,“夫人說她頭疼睡不着覺,念着三小姐的一雙巧手,這會子過去替她捏一把。”

    星煙心裏“咚咚”直跳,背心冰涼。

    正屋的人多囂張,要人命都能要的這般明目張膽,她是料定了侯府不能將她怎麼樣。

    她死了即便有父親維護,父親上頭還有老夫人呢。

    老夫人到了關鍵時候,肯定是站蘇氏,死一個姨娘跟前的閨女,總比鬧的侯府雞犬不寧好。

    “去吧,路上小心點。”蔣姨娘將她送出院子,看似平靜,那藏在袖子裏的手,卻是抖的厲害。

    星煙一走,她直接站在雨底下,周身淋了個透。

    “採籬,快去找侯爺,就說我病了。”蔣姨娘這些年身子弱,也是有原因的。

    星煙撐着傘跟在嬤嬤身後,腳步幾次打滑,走的異常緩慢,她彷彿又聽到了深井裏的撲騰聲,又看到了那具泡脹了的屍體。

    她着實雙腿發軟。

    前面嬤嬤剛要催,星煙腳底又是一個不穩。

    嬤嬤不耐煩了,“三小姐今夜這鞋底是抹了油的吧?”

    “天黑路又滑,嬤嬤也當心些。”星煙笑了笑,走的更是小心翼翼。

    嬤嬤轉身沒搭理她,跌死了也好,省得她動手。

    出了星煙和將姨娘住的小院,要去蘇夫人屋裏,須得經過老夫人的聚安堂,老夫人喜歡養寵物,貓狗好幾只,其中還有一隻熊崽子。

    那東西夜裏喜歡嚎叫,老夫人就讓人關在了遠處的一間小屋裏。

    雨霧天色,夜裏又看不清楚,星煙剛上了長廊,腳還沒站穩,就見跟前突然竄出來了一隻嘿啾啾的東西。

    “什麼東西!啊,救命啊......”星煙一聲尖叫,握緊手上的油紙傘照着那東西就抽了過去,一邊抽一邊叫救命。

    嬤嬤回頭一看,臉都綠了,衝着星煙直喊道,“別打了!你給我住手!”

    “該死的!”

    嬤嬤竟也拉不住她。

    星煙這一番動靜,徹底讓侯府熱鬧了起來。

    待嬤嬤將她拉住,那可憐的熊崽子纔剛長出獠牙,就被星煙的油紙傘砸暈在了地上。

    星煙懵了,害怕的看着嬤嬤,又開始哭,“我,我不知道,我沒看清啊,我該怎麼辦。”

    “嬤嬤怎的不告訴我一聲。”

    嬤嬤都快被她氣死了,牙槽子咬的“咯咯”響。想起蘇夫人交代的,當下心一橫,直接拽着星煙就往前拖。

    星煙這回雙手攀着廊下柱頭,死也不鬆手。

    “幹什麼?!”

    側方一片火光,就見油紙傘下庚侯爺提着燈籠到了跟前。

    隨後就是老夫人,也是聽到星煙的幾聲尖叫才緊趕着出來。

    嬤嬤驚慌地鬆了手,跪在地上。

    “請老夫人,侯爺贖罪,奴才喊了喊了,拉也拉了,這三小姐就是不聽,傘骨子一頓亂打,這才.......”

    嬤嬤說完,老夫人才看到躺在地上,只剩了半口氣的熊崽子。

    “天殺的,這是怎麼回事!”老夫人氣地捶胸頓足。

    星煙彷彿沒聽到周圍的說話聲,仍是抱着柱子,不肯鬆手,癡癡呆呆地看着侯爺,眼淚猛地往下掉。

    庚侯爺走近了,還能聽到她牙齒打架的咯噠聲。

    “爹爹,煙,煙兒不是故意的,煙兒只是怕。”磕磕碰碰地說完,眼神小心翼翼地瞟向嬤嬤,視線剛碰到嬤嬤身上,似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抱住柱子的手更加緊了。

    “你在這裏幹什麼?”侯爺腦門心一跳,轉頭厲聲問嬤嬤。

    剛纔嬤嬤是如何拽住星煙的,他都看到了。

    “夫人,夫人說,落雨天閒着無事,找三小姐嘮嘮嗑,奴才這纔剛接三小姐走到半路,誰知三小姐看到熊崽子害怕,竟然就打死了。”

    庚老夫人聽了這話,五根手指頭就點在了星煙的身上,又氣又恨,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庚侯爺卻回頭問了星煙,“是這樣的嗎?”

    星煙一下點頭,一下搖頭,淚珠就沒停過,被侯爺一問,愣了愣,支支吾吾地說,“是,是這樣的吧。”

    “什麼叫是這樣的?!”嬤嬤以往說什麼就是什麼,星煙哪裏敢反駁,如今聽到她這話,嬤嬤心裏憋着氣,回頭便對星煙一聲呵斥。

    周圍的嘈雜聲頓時安靜了下來。

    連老夫人都愣住了。

    一個奴才竟然當着侯爺的面,吼他的閨女?

    得多囂張?

    庚侯爺一聲冷笑,眼裏的光冷的可怕,“哼,蘇氏就是這麼教奴才的?”

    嬤嬤知道自己惹事了,臉色慘白地跪在地上,“奴才,奴才該死!求侯爺饒命。”

    “拖出去,杖斃!去告訴蘇氏,她不會教奴才,本侯幫她教。”

    嬤嬤被人拖走時才反應過來,拼了命地叫侯爺饒命,眼見沒了希望,便大聲地叫夫人救命。

    只可惜,等蘇氏趕到,她已經沒了氣。

    蘇氏原本在屋裏坐等着星煙的死,卻沒想到死的是自己的嬤嬤。

    氣地摔門而出,上門找侯爺理論。

    嬤嬤當時是如何拽過星煙,又是如何對她呵斥的,侯爺親眼目睹了經過,那是她的閨女,是他和蔣氏的閨女,想起適才星煙眼裏的恐懼和無助,他的心就疼地慌,身爲父親,他連自個兒的閨女都保護不了,他還有什麼用?

    蘇氏如今上門來理論,便是撞到了槍眼上,將侯爺心中的怒氣徹底點着了。

    庚侯爺撈起身邊的一個茶碗摔在蘇氏的跟前,怒斥道,“你以爲本侯不知道你的手段?這日子你愛過不過,不過就給我滾回將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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