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該不會是內出血了吧?”
我痛得說不出話,也許更讓他感覺情況不妙,於是大聲呼救:“護士!護士!她好像快不行了!”
高個子護士聽到呼救,把正在測體溫的醉漢撂在一邊,挺着大肚子,乾脆利落地走過來,看我捂着肚子,轉而用一言難盡的表情看了程英桀一眼,憤憤道:“你都幹了什麼啊?!”
我難得看到程英桀這麼緊張,怯生生地說:“我...不是故意的。”
“這種事,誰會說自己是故意的啊!”
可是,這種事!是哪種事?
我隱隱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然後他用抱歉的眼神看了看我,繼續解釋道:“我...也沒想着要逃避責任,我會負責的。”
“你怎麼負責?!”
護士邊生氣地繼續訓斥程英桀,邊拿來血壓計要給我測血壓。
程英桀眼神堅定且有擔當地說:“她的醫療費,我全出。”
護士不屑一顧地說:“你以爲什麼事,都能用錢解決嗎?!”
然後程英桀就像個做錯事的小孩,站在旁邊不知所措,眼神裏都是迷霧。
護士撇了一眼血壓計上的數值,一邊記錄一邊還不忘數落他:“也不知道,現在的小孩,怎麼回事,沒一點安全意識嗎?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以後有你們後悔的。”
“對不起,元尹,是...我沒安全意識,但...你不是說,這不重要嗎?”
這個傻子!我是說,他撞了我,不重要,他有沒有接到2013年的我打給他的那個電話,才重要。
但是護士說的是這個意思嗎?他是木頭嗎?
“什麼叫‘這不重要’?!你是男生啊!女生說不重要,你就可以不管不顧了嗎?”
“不是...”
我忽然意識到,誤會很大,我必須幫他,但我奄奄一息的辯解,馬上被打了回來。
“不是什麼?女生要懂得保護好自己,別男生說什麼都信,被騙了都不知道!”
真的不是我不幫他,我盡力了。
“我沒騙人,我真的就是不小心,你們不會要報警吧?我事後沒逃避責任,及時送醫院,而且我未成年...”
他說完大概也覺得撇清自己的意圖太明顯,又對我補充一句:“我的意思是,元尹,你會沒事的吧?”
“算了,現在的小孩真是...我也懶得管你們這攤糟心事!”她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對着分診臺的另一個護士喊道,“小王!打電話把唐海波叫來,有他的病人。”
唐叔?!
所以,我真的要被抓去婦產科了嗎?她還什麼都沒問我呢,爲什麼就把我分診到婦產科了?
我攢起最後一點力氣,抓住程英桀的胳膊,虛弱但堅定地交代他:“不要叫唐海波!”
“爲什麼?你找他看過病?他醫術不行嗎?”
我搖頭。
當然不是醫術不行,唐叔可是首都醫科大學的高材生。
首都醫科大學,那是我曾經怎麼努力,也夠不到的目標。
唐叔畢業那年,也不知道婦產科用了什麼辦法,就把他挖過來了,他來了產科之後,就當之無愧地,成爲了產科一枝花,當然,產科這麼多年,也就他這麼一個男醫生。
我算了一下,這個時空的唐叔,應該今年才評“主治”職稱,他現在還只是一個普通的住院醫師,但在我心裏,唐叔不僅精通婦產科,還會治胃病,反正,就是很厲害,和職稱沒有半毛錢關係的厲害。
“那幹嘛不叫他看?”程英桀很難以理解地望着我。
這我要怎麼解釋?我要怎麼和一個單純的未成年的男孩子,解釋這個不可描述的誤會。
“沒事,元尹,都到醫院了,就好好看病,不用擔心錢,如果...你是怕痛的話...那個,應該不會痛的,打了麻藥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打什麼麻藥!人流纔打麻藥呢!
“程英桀...你聽我說...”
但我還沒來得及說,唐叔就來了,產科在住院部5樓,他從接到急診電話到趕到急診室,不會超過三分鐘。
“兩位美女,病人在哪?”唐叔把手搭在護士臺前滿面春風地問。
然後護士就溫柔地指着我們說:“唐醫生,在那邊。”
這語氣和剛剛訓斥程英桀時的毫不留情,以及讓我們等一下時的鏗鏘嘹亮,完全判若兩人。
年輕時的唐叔,身穿白大褂,走路帶風,明明可以靠臉喫飯,卻偏偏才華橫溢。
我想,如果他這個時候,要求我叫他“波哥”,我是會欣然答應的,我忽然有些後悔,當初爲什麼非得喊他“唐叔”,其實他也就比我大了一輪而已。
他雙手揣白大褂的口袋裏,像T臺走秀一樣,左搖右擺到我身邊,明明姿態做作,但在唐叔身上,就是自然得不行。
程英桀很貼心地替我回答:“對對,醫生,您趕緊給看看吧,她好像快不行了!”
他果然就不盼我點好,我怎麼就快不行了?
“別緊張!情況我剛剛大致都瞭解了,這樣,你先把她扶到裏面留觀室。”
唐叔說話做事,還是那麼斯條慢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簡直天生當醫生的料。
2013年最後的那個夜班,我胃病發作後,林琳說,等下讓你唐叔給你看下。結果,他還沒給我看上,我就來到了2006。
現在給我看病的,還是唐叔。
如果不是因爲誤會,胃痛和骨折,怎麼也不會叫婦產科的唐叔來看,我忽然就不想解釋,不想澄清了。
在留觀室的牀上躺下來,周圍醫生護士來來往往,雖然我是醫務人員,但急診室心電監護的滴滴答答聲,我聽着還是很心慌。
唐叔很周到地幫我把被子蓋上,被角掖好,細緻地安慰我:“別緊張,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如果實在沒力氣說話,他來回答也行。”
程英桀在一旁很配合地點頭:“醫生,你問我吧,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麼啊?你就都知道。
於是唐叔就開門見三地問:“她今年多大了?”
“十六。”程英桀答完又不放心地問我,“你沒留過級吧?”
所以,“我是學渣”這幾個字是寫我腦門上了嗎?我看起來,就是會留級的樣子嗎?
“沒有!就...16。”
但是,下一秒,我就心虛了。
我真的還能回到16歲嗎?
留觀室的被子味道很奇怪,煙味混雜着一股蔥油味,我忍不住泛起一陣噁心,把被子往下推了推。
“才16歲啊...”唐叔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但是我相信,他看我的那一眼,僅僅是爲了觀察病情,沒有別的意思。
然後收回目光,又繼續問程英桀:“末次月經是什麼時候?月經週期是多久?每次持續幾天?經量、顏色,都正常嗎?你們上次...”
“唐醫生!”
我不知道,我忽然之間,哪來的力氣,吼得隔壁牀可能有點耳背的老大爺,都朝這邊投來異樣的目光。
“怎麼了?”唐叔可能也覺得我快不行了,趕緊掀開被子,給我檢查,“這痛嗎?這兒...這兒呢?”
我可勁地搖頭:“不痛不痛...都不痛,我...我就是胃痛,真的,就只是胃痛!”
他的目光在程英桀身上徘徊片刻,然後就處變不驚地幫我把被子蓋回來,面不改色地對程英桀說:“這些都是必問的內容,醫生要對病人有個全面的瞭解,這樣,你先去掛個號,我直接問病人吧。”
唐叔真的既貼心又細心,我真的,好喜歡他。
程英桀走後,我整個人都鬆懈下來,胃好像也沒那麼痛了。
“謝謝啊!唐...醫生。”
我得叫他唐醫生,可是這樣顯得好生疏,從熟悉到生疏,並沒有比,從生疏到熟悉,來得容易。
他又幫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說:“不用謝,留觀室空調開得低,胃受涼了,會更痛。”
我只能屏住呼吸,這是唐叔的好意,我不能辜負。
“那個男孩子,是你朋友嗎?”
現在不算是,但以後會是的。
他可能見我遲疑了,又補充了一句:“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好奇,你媽媽怎麼沒來?掛號沒多少錢,但等下要做檢查,可能花費會比較高。”
其實我也奇怪,我家離單海人民醫院並不遠,可過了這麼久,我媽還沒到,我爸剛剛那麼着急掛斷電話,他是不是沒聽清?還是,又有什麼事情忙起來,忘記通知我媽了?
不過,也沒什麼關係,程英桀有錢,我知道,他可以幫我墊付醫療費,我可以厚顏無恥地晚些時候再還他,如果在這之前,我沒有穿越回去的話。
“她...應該馬上就到了。”我說。
接下來的時間,我簡單和他講述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程英桀只是肇事司機,我只是右手外傷,胃痛只是一個小插曲。
我講得很正經,他也一直憋住沒有笑,然後他幫我開了解痙藥,又給我聯繫了骨科醫生,臨走前跟我說:“有時間,做個全面的檢查吧,胃痛也不是小事。”
我第一次在科室胃痛發作,他第一次給我看病,也是這麼說的。
只是,雖然我工作的地方就在醫院,但科室一直很忙,這個全面的檢查,我到現在都沒來得及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