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招對繭繭很管用,也可能是從李宥家裏出來,脫離了那個環境她不再害怕,總之她現在已經不哭了。
因爲繭繭,我覺得哄小孩,好像也並沒有很難。
但是我並不打算打電話給李宥,一是怕他一時接受不了,二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開口,所以決定還是先打給程英桀,等他們回來,再慢慢跟他說。
程英桀的手機一直都是放在書包裏的,雖然學校不讓帶手機,但他每天都帶,可是他今天出去打球,沒有帶包。
我抱着試試看的心態,還是給他打了一個,然後就在房間裏聽到了熟悉的手機鈴聲—《十年》。
繭繭跑進房間,把他的手機取出來,指着屏幕上一閃一閃的“元尹”,對我說:“元尹姐姐,你不是說,要打給老李嗎?還說不喜歡我哥。”
我接過手機,一慌不知道按到了哪個按鍵,然後就跳出來一條消息,是我回到2006的第一天,他和李宥跟我一起坐公交車回家,在車上,李宥發給他的那條消息:阿桀,等下別下車,我想送元尹回家。
然後繭繭扯扯我的衣角,說:“元尹姐姐,你也別哭了,我哥要是知道你這麼大了,還哭鼻子,也會不喜歡你的。”
我把手機還給她說:“我哭,是因爲他沒帶手機,氣的。”
最後我不得不直接打給李宥,但沒敢多說,我只說,他媽媽有點不舒服,但沒什麼大礙,他儘可能早點回來就好。
因爲我檢查過傷情,他媽媽的傷,確實不算嚴重,都傷在表皮,雖然有些淤血和腫脹,但都是些輕微的挫傷,繭繭剛剛在家裏給我找了棉籤和碘伏,我都已經處理過了,確實沒什麼大礙,只是情緒有點糟糕,需要李宥回來處理。
但是,他到家的時候,幾乎是破門而入,着急得就像我剛剛跟他傳達的意思是,他媽媽快不行了。
體育中心的籃球場,離他家裏至少五公里,就算打車,最快也得10來分鐘,06年的碧園小區,沒有電梯,他是爬樓梯上來的,但從我給他打電話到他出現在家裏,只用了不到10分鐘。
他一進門,看到滿地狼藉,似乎就明白了一切,這讓我感覺,這樣的事情,一定不是第一次發生。
“元尹,你先出去。”
我知道,他現在一定很難過很心痛,但是他說話的時候,又很平靜。
我倒寧願他痛快地發泄出來,也總比憋在心裏,憋得那麼痛苦,要好很多。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爲什麼李佐說,他是個要強的人。
“好,有事叫我。”然後我出去,把門輕輕帶上。
但我知道,他不會叫我,永遠都不會,因爲他是個要強的人,家裏發生這樣的事,他不會想被我看到。
我把繭繭的那副畫畫完,程英桀終於回來了,他之所以那麼晚回來,是因爲李宥走的時候,是笑着跟他說,他有事,要先走。
所以,程英桀根本沒放在心上,一個人繼續心無旁騖地打球,玩夠了又坐車去“糕手非凡”把繭繭的蛋糕取回來,才興致勃勃地回來。
他回來之後,我把畫交給繭繭,把繭繭交給他,然後出門去找李宥。
而李宥,從小在這樣的家裏長大,他的童年陰影,又需要多少的光,才能照亮。
我把程英桀拉到一邊,跟他簡單地說明事情的原委,他就抱着繭繭說:“元尹姐姐,去叫老李喫蛋糕,我們在這佈置一下,等老李過來,給他一個驚喜,好不好?”
繭繭真的很好哄,也很聽程英桀的話,終於答應放我一個人過去了。
我出門之前,程英桀又不放心地叮囑我:“有什麼事,隨時叫我。”
因爲剛剛我只是輕輕地把門帶上,他也沒有從裏面把門鎖上,我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客廳已經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剛剛地上的菸頭、玻璃杯的碎片,還有零星的一些血跡,都被處理得乾乾淨淨,空氣中還噴了清香劑,難聞的煙味被掩蓋得一絲不剩,一切恢復平靜,就好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家的格局,跟程英桀家裏基本上一樣,兩室兩廳的房子,李宥應該住在次臥。
我打開房門,他的房間裏有一股,淡淡的中藥味,跟他平時衣服上的味道一模一樣,而剛剛,我見到他媽媽的時候,她的身上,也依稀能聞到那個味道。
他正倚在窗邊,翻閱手中的書本,少年眉眼俊朗,風吹動白色的窗簾,棱角分明的側臉,時隱時現,落日的餘暉灑下來,畫面定格。
我想,這一幕和這個驚豔了時光的少年,也許我能記一輩子,在未來漫長的日子裏,一遍一遍地回味,他一塵不染的樣子。
他擡起頭,閃閃發光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你來了。”
然後我纔想起,剛剛進來的時候,我竟然忘了敲門。
“對不起!”
他搖搖頭,說:“沒關係,過來吧。”
我靠在他旁邊的窗臺上,問他:“在看什麼?”
他把書移到我眼前:“《重返普羅旺斯》。”
當年的李宥跟我說過,他有全套的普羅旺斯,他很喜歡這套書,因爲在書裏,能看到遠方的世界,他希望有一天,可以和他姐姐一樣,去很多的國家,看很多的風景。
滿地都是六便士,有人卻擡頭看見了月亮。
李宥就是這樣的人,即便生活有不可承受之重,依然憧憬遠方的風景。
“阿姨,好點了嗎?”我小心翼翼地問他。
他把書放下,轉身趴在窗臺上:“嗯,好點了,剛睡下了。”
我看着他放在窗臺上的書:“李宥,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假裝堅強。”
“我沒有假裝。”他嘴硬道,頓了頓,終於紅着眼眶說,“元尹,其實,我的確很要強,因爲我不能憐憫我自己,更不能讓別人來憐憫我。”
我轉頭看着他的眼睛,卻在他的眼裏看到了,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無助,我說:“你姐姐,把你託付給我了,我不是別人。”
他一愣,問我:“我姐,都跟你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