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任然靠在走廊的長椅上睡着了,那種當學生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真的不忍心叫醒他。
但是,我纔在他旁邊坐下,想等他醒,他就醒了,然後揚起一個醉心的笑容,一副許久未見的樣子,說:“你回來了?”
這個畫面,像極了我剛回到2006年的第一天,李宥受傷,我拿着水果,回來到三爺爺的診所,他靠在程英桀的肩膀上睡着了,醒來之後看見我的第一句話,也是這麼說的,連神情和語氣,都分毫不差。
“嗯,走吧。”我說。
但是,到了停車場,我纔想起來,回去還要經過那個山洞,但我不能再讓他開車了。
“要麼等一下吧,我打個電話,讓繭繭哥哥過來接我們。”
他站在原地,轉了兩個小圈圈,忽然跟我說:“元老師,如果,一定要找個人結婚的話,我覺得...傅醫生,還不錯。”
我完全沒反應過來,他想說什麼,他就又補了一句:“雖然,我也不是很喜歡他。”
我又生氣又好笑地問他:“你是覺得我嫁不出去了,是嗎?”
“當然不是。”他避開我的目光去看地面,過了一會,又擡眼看我,“如果...”
我等了很久,也沒聽到他的如果:“如果什麼?”
“沒什麼,你打電話,讓...程...老程,過來吧。”
他竟然叫他,老程,那他是不是該叫我...老元?
我們很老嗎?在零零後眼裏,我們九零後,都可以用“老”來稱呼了?我不禁想要感嘆,時光飛逝,歲月易老。
電話撥出去之後,我忽然反應過來,好像我可以打車回學校,明天再回來把我的車開回去,而且即便程英桀過來接我,肯定也是開自己的車過來,我明天,還是得過來一趟。
我正想跟他說,不用了。
他說,沒關係,他忙完了,可以來接我。
今天的夕陽很美,附近的雲,反射了太陽光,都變成了粉紅色,溫溫柔柔我最喜歡的粉紅色。
但是,光線太刺眼,我做完近視手術之後,不僅在光線暗的地方看不清,還有點畏光。
我拿手擋在額前,任然忽然站過來,用他的身體幫我擋住所有的光,說:“站我影子裏吧。”
我仰頭看他,如果是李宥,他一定會讓我多曬太陽的,他說這樣補鈣。
我恍然發現,許多故事,終究會像這秋天的葉子一樣落下,很多人,也會在夕陽被拉長的影子裏走丟。
時間是個可怕的洪水猛獸,吞噬我們的曾經。
雖然我知道,青春就是一場馬不停蹄的相遇與錯過,但還是忍不住,要爲那些消失的曾經,黯然惆悵。
他低頭,和我目光觸碰在一起:“元老師,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的學長,他是喜歡你的,你會選擇和他在一起嗎?”
我實在無奈,現在的小孩,太八卦了,而且八卦得一本正經。
我說:“他那不是喜歡我,他見誰都抱,那就是他打招呼的方式。”
然後他就笑了,笑得很溫柔,像天邊那抹粉紅色的雲彩,我的世界,好像也忽然被填滿了色彩。
我從他的影子裏走出來,遙望那一片天空。
我想,無論哪一個時空,大家的天空,應該都一樣吧。
但時光深深,你已遙遙,我們再也不能肩並肩,站在一起,遙望這片天空了。
“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說。
他低頭看着地上的影子,忽然跟我說:“元老師,其實...你很好看。”
“謝謝。”
也許是因爲有光吧,有光就好看。
有光就有黑白灰的層次,畫面結構就更有力,層次就更分明。
現在回想起,我給李宥畫了無數的畫像,每一幅好像都站在光裏。
程英桀過來接我們的時候,是打車過來的,我沒想到,他竟然想得那麼周到。
我把鑰匙交給他,他跟任然一樣,把我的座椅往後退了一大截,然後坐上車,緊接着任然就很自然地坐到了副駕駛座。
程英桀擡頭看到他,打發道:“坐後面,讓你老師坐這。”
他自顧自地繫上安全帶說:“我腿太長了。”
我的車小,後座的位子,確實有點擠,我說:“沒事,我就在後面,挺好的。”
我腿短。
但是,明明他剛剛就和薛楓一起坐在後面,也沒聽他說擠啊,而且,薛楓的腿,也不短。
“元尹,你就是對學生...太好了,尤其是程繭繭,我跟你說了多少次,別慣着她別慣着她,你還老帶她出去喫夜宵,昨晚上回來,一身的燒烤味,還不承認,非說是經過燒烤攤的時候,被薰的。你說說看,這學生以下瞞上,欺騙家長,你這個老師,要不要教育?”
我知道,他這指桑罵槐的,其實想教育的,是我。
可是,我哪有老帶她出去,不就一次嗎?還是因爲你。
因爲你,她和任然生氣,我爲了哄她,才帶她去的。
然後任然就提議說:“元老師,我們去喫燒烤吧。”
我說:“不行,你要回去,上晚自習。”
“喫飽了,纔有力氣上晚自習。”
我想了想,確實有道理,現在回學校,也沒有晚飯了,而且我確實也想喫燒烤。
“那好吧。”
然後程英桀就呵斥我:“不行,都說喫一塹長一智,你怎麼吃了那麼多塹,也沒見你長一智啊。不行,你不能喫。”
程英桀真是越來越像我媽了,嘮叨得我耳朵起繭,當然他很有可能,就是我媽派來監視我的間諜。
不然我媽怎麼會對我的一舉一動掌握得如此清楚,連我吃了酸菜魚,進醫務室的事,都悉數獲知,還打來電話,嘮叨了我半個小時,這事我還沒找他興師問罪呢。
我說:“我不喫,看你們,總可以吧?”
任然倒是很貼心:“不要加辣,少喫點,沒關係的。”
程英桀立馬反對:“不行,一點也不行。”
“爲什麼不行?你這樣是,限制她的自由。”
“我怎麼就限制她自由了,我這是爲她好。”
“你爲她好,就該尊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