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湛藍,深入人心,這個世界在我的上空,燦爛盛大。
突如其來的遇見,和始料未及的歡喜,是多麼幸運啊,如果不是任然這小子,堅持要來露臺談話,也許我就錯過了這片天空。
可是,再美好的事物,也會有猝不及防的再見和毫無留戀的散場,冬日裏的天色,暗得很快,一想到這片美麗的天空,在即將到來的黃昏時分,就會消失不見,我忍不住拿出手機,把它復刻下來。
智能手機真是個偉大的發明,隨時隨地,無時無刻,都能留住美好的畫面。
然後任然忽然湊過來說:“元老師,我們合個影吧,我們還沒有,單獨合過影呢。”
我把手機調成自拍模式,答應他:“好。”
這種能輕而易舉滿足的要求,一般我是不會拒絕他們的。
但是,當我拿着手機,舉得很高,他還是沒能進入畫面,他就笑着接過手機,說:“我來吧。”
這個笑,很溫柔,溫柔到我無法想象,這樣的他,竟然會動手打人。
然後他彎腰,我踮腳,我們總算勉強進入同一個畫面。
我沒想到,他的拍照技術,還挺不錯,定格的瞬間,我們都在笑,笑容和後面的天空交織在一起,兩張笑臉,就這樣印在了天空中。
他對這張照片似乎也很滿意,順手就發給了自己。
我看他心滿意足的樣子,默許了,然後收起手機,嚴肅地說:“地方你也選了,照片也拍了,你想要的,我都滿足你了,現在可以說正事了吧。”
他趴在不鏽鋼欄杆上,目光飄到遠方,說:“我想要的,你真的都可以滿足我嗎?”
一陣風吹過,我忽然感覺後背一陣涼颼颼的,問“你還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
大冬天的,我忽然又感覺後背一陣火辣辣的。
“...的原諒。”他的斷句,斷得真的很長,而且還斷錯了地方,這個句子,難道不應該斷在“要”的後面,而不是“你”嗎?
我出完一身虛汗,說:“你需要的,不是我的原諒,而是如何妥善解決這件事。”
“你的原諒,對我來說,很重要。”他堅定地看着我,然後轉身靠在欄杆上,說:“其實,在被叫到德育處之前,我也不知道他是那個班的宣傳委員,如果我知道...也還是會揍他。”
其實,事情的經過,德育處打電話給我的時候,也跟我說了一些,但沒有詳細說,只說滑華先罵人,但任然先動手。
“就因爲他罵你?”我切入要點問他。
他愣了愣,說:“不是,是罵你。”
“我?”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對,如果他罵我,我根本就懶得搭理他,但他罵你,我不允許。”
然後,我的思緒,一下就全亂了,本來想好要做他思想工作的那些話,再也說不出口。
我真的沒想到,他打架,是爲了我。
讀書的時候,程英桀也會爲了我,去懟韓曦,去罵南羽昆,但他,只是我的學生,我們相處的時間還不到一個學期,他竟然爲了我,去動手。
縱使打架的行爲,很幼稚很衝動,縱使他有一萬個不對,但他是爲了我。
他撇過頭,避開我的目光說:“他說你畫得黑板報難看,嘴裏還不乾不淨的,關於這些,我不想多說,總之...你在我心裏,就是最好的。”
運動會之後,大家都知道了我會畫畫,這一期的黑板報,大家就起鬨讓我一起參與,我不想讓他們合理的期待落空,就答應了,不過我的畫佔的版面很小,幾乎起不到什麼決定性的作用,但很巧的是,這一期的黑板報,我們班是一等獎。
如果滑華是宣傳委員,這件事就解釋得通了,因爲我參與了我們班得獎了,他心裏有想法,因此說了不恰當的話,又恰好被任然聽見,於是,引發了此次軒然大波,就都合情合理了。
正當我不知該如何繼續開展接下來的談話的時候,我拿在手上的手機響了,很巧,是他媽媽打來的。
自從上次家訪之後,他媽媽對他的學習,好像忽然關心了起來,以前從來不主動聯繫我這個班主任,現在隔一段時間,就打電話來詢問一次,大多問的都是他的學習情況,偶爾也關心他的生活。
臨近期末,她的電話,也變得頻繁起來,我把手機屏幕給他看,示意他等一下,我先接他媽媽的電話。
我本以爲,他會緊張,至少應該會忐忑不安,害怕我把他打架的事情透露給他媽媽,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坦坦蕩蕩,淡定得過分,彷彿打電話的根本不是他媽,他對於事情是否會暴露,也絲毫不在乎。
她和以前一樣,也只是問我,他的一些近況,我也並沒有打算,要把他打架的事情,告訴她。
他很仗義,我也不能忘恩負義。
然後他媽媽說,過幾天她要回來一趟,請我到家裏喫飯,上次沒喫上飯,她遺憾了很久,這次一定要補上。
我答應了,上次因爲急着找繭繭,她忙活了半天的飯菜,我連嘗都沒嘗一口,就匆匆走了,是我應該登門賠禮道歉。
但是她說,她回家是因爲,任然堂哥的忌日要到了。
我聽得很清楚,她說的就是堂哥,不是堂姐。
我問她:任然的堂哥叫什麼。
她說:任舊,生前對任然很好,任然很喜歡他。
我顫抖着手,幾乎拿不穩手機,我擡頭看着他的眼睛,跟他對質:“任然...”
他竟然絲毫不躲避,直視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元尹,我不是任然,我是李宥。”
他讓我,替他保守祕密,替他藏好照片,但到頭來,被騙的人,竟然是我,現在還敢用這麼蹩腳的謊言來爲自己開脫。
我真的很生氣,比得知他打架,更生氣:“任然,說一個謊,是要說成千上萬個慌,去圓的...”
他打斷我說:“所以,我不打算再說謊了,那天我去機場,就是爲了去見我姐,但阿桀看見了,之後你也知道了,我纔不得不拿照片騙你,照片上的人,就是我姐,任然根本就沒有堂姐,照片是我回家偷的,我家的鑰匙阿桀有,我接你家訪的那天早上,我先去阿桀家裏拿了鑰匙,再回家拿了這張照片,回來把鑰匙放回去的時候,剛好在門口遇見了你,這就是爲什麼,我沒有在你家等你醒,而是在阿桀家裏等你的真實原因,還有,我知道有這張照片,是因爲我姐的這張照片,是我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