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沒有。
虞晚舟臉色一變,垂頭避開他凌厲的視線。
是她失策了,她一心想着如何跑路,卻沒有想到竟被他看出了問題。
她養母……
虞晚舟的手緊緊地握着帕子,她半身的傷,全敗那個女人所賜,她怎麼可能會想去祭拜。
“當日公主離開時,吩咐屬下簡單掩埋你養母便可,屬下擅自做主,代公主立了塊石碑,就在那間老屋後面,公主忘了?”
這就是他當時沒有一同啓程回京的原因。
虞晚舟愕然,竟然是爲了她?
若非田公公心懷不軌,定會將他脫隊的事情告知。
“我……”
虞晚舟此時心慌得厲害,她向來沒有被人看出破綻過,卻獨獨沒有逃過這人的眼睛。
在策宸凨的注視下,她心跳亂了。
街口風聲喧囂,掛在街邊兩道的旗幟獵獵作響。
風裏卷着細沙,她迎風閉上了眼,再睜開時,雙眸通紅。
“父皇他不喜……”
正因爲她皇帝老爹最是討厭聽到她這位公主曾流落民間,故而才命田公公把她養母給辦了,抹去她在暮江的痕跡。
田公公在帶走她時,裝成她遠房表舅,對着幾個與她甚是相熟的人說是要帶她回家。
沒了養母的小姑娘跟着表親走了,這是在自然不過的事情。
虞晚舟用指腹摸了摸眼眶,那搖搖欲墜的淚珠子還是滑過她纖細的手指滴落下來。
“這一路上,你總是初步不離,難道……是父皇恐我去祭拜養母,讓你盯着我的?”
策宸凨蹙眉,這都哪跟哪?
那個狗皇帝還以爲她養母早已被丟在荒郊野外,成了野狼果腹的一餐,自然是不會過問的。
虞晚舟如此小心翼翼,可見她這一年在宮中過得並不好。
策宸凨一向不喜歡想旁人解釋什麼,可不知爲何,看着公主此時半是委屈半是警惕地看着自己,心下某一處塌陷了。
“聖上並未有此皇命,一切……只是屬下好奇。”
好奇?
“策護衛瞧着不像是這樣的人。”
他眼裏向來只有任務,何時有過旁人。
策宸凨擰着眉頭,咬下了內腮,下顎凌厲突出,虞晚舟覷了他一眼,後退了一步。
她說錯了什麼嗎?竟招惹得這人發怒了。
幾息之間,少年冷冷清清的嗓音隨風飄來,“請公主放心,關於你養母的事情,屬下一個字都不會在聖上面前提起。”
落在身側的手僵硬地握成拳,他眉目皺起,擡手發誓,“屬下以策家的百名冤魂起誓。”
發誓這樣的事情,他從未做過,故而一舉一動,一字一眼都顯得格外的不自然。
虞晚舟蹙眉,目光落在他清貴冷峻的臉上,透着幾分對他心有餘悸的探究。
“如此,我先謝過策護衛了。”
她朝着面對的侍衛又是半蹲下的一禮。
與那些他看慣了的心懷叵測的嘴臉不同,虞晚舟根本不用旁人去揣測,她心裏在想什麼,從她的臉上一看便知。
這樣的性情,對她本人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
虞晚舟行禮起身時,身子晃了晃,直直地就往旁倒去,幸好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公主請小心。”
“我……我腳崴了。”她指着前方不遠處的藥坊,“勞煩策護衛。”
策宸凨回頭看了一眼藥坊,對着她頷首,“請公主在此等候。”
“……”
虞晚舟見他轉身就走,抿着脣,故作顛簸地跟了上去,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策護衛,我隨你一道去吧。”
說話時,她環顧了一圈,好像在怕着什麼。
“暮江城拍花子很多。”她心有餘悸地說道。
也是,剛剛經歷過三人團伙,她害怕是理所應當的。
不過虞晚舟怕的倒不是拍花子,而是蜀衛兵。
策宸凨並非不是心思縝密的人,只是眼下把她看待成以往的那些任務。
任務是不會跑的,只會乖乖在原地等着他來。
故而,在虞晚舟說話時,才猛然想起,得把公主這個“任務”隨身帶着,以防萬一。
“是屬下疏忽了。”
他伸出胳膊給她,好讓她借力。
可策宸凨一伸出手,心裏就後悔了,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捏緊了劍柄。
他倒是忘了,先前他伸手給公主借力時,公主變着法的拒絕了。
可這一回,虞晚舟只是朝着他微微頷首,垂下眼眸道,“有勞策護衛了。”
策宸凨扶着她,以從未有過的慢速度走進了藥坊。
藥坊掌櫃此時正站在櫃前,一手撥弄着珠算,一手提筆記着什麼,約莫是收入不太滿意,他連連嘆氣搖頭。
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策宸凨隨口說出了幾個藥材,一聽就是敷扭傷用的。
都不是什麼很金貴的藥材,一共才一兩紋銀。
掌櫃的丟下筆,黑色的墨汁濺在了策宸凨寬厚的手背上。
空氣突然涼了幾分,掌櫃的在爬上長梯取藥材時,摸了摸後腦勺,嘟囔了一句,“又起風了?”
取了藥,他爬下梯子,隨意的拿了張黃油紙將藥材包好後,這才擡眼看了客人。
“是你啊!”
掌櫃的眼睛一亮,隔了一年,財神爺又回來了!
虞晚舟朝着他微微一笑,轉頭看向策宸凨,支支吾吾道,“我還需要備些草藥,你……能否迴避一下。”
“公主想要什麼,直說便是。”策宸凨不緊不慢的如是說道。
“是一些……女兒家補氣血的。”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腦袋也越埋越低。
策宸凨聽見了,還一字一句聽得甚是清晰。
藥坊裏安靜的很,尷尬在這一瞬醞釀開。
“哦。”
一個音節硬生生地從他滾動的喉間蹦出。
策宸凨後退了幾步,覺着還不夠,索性走到了藥坊外頭,雙手抱劍。
虞晚舟回頭看了他一眼,說了一些益母草之類的草藥,掌櫃的卻是沒有爬上梯子,從抽屜的夾層裏取出了一包藥粉遞給她。
少女很是熟練地從懷中拿出了一張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