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關窗時,擡眼掃了過屋內,牀榻上的小姑娘睡得倒是安穩,連翻身都沒有。
淳貴妃向來對公主是表面上的關心,公主的寢宮窗戶關不牢,玉錦向內務府說了好幾回,都沒有人來修。
去年拖到了今年,玉錦再去說時,內務府的人直接同她說,“公主都快嫁去白玉部落了,且不說修了也是無用,就那兒的人都是住的帳篷,帳篷漏風比這窗戶還嚴重,公主早日習慣,也不是什麼壞事。”
玉錦氣不過,卻不敢同虞晚舟提起此事,怕又把她惹哭了。
一道颳風下雨的日子,玉錦就時時刻刻的盯着這扇窗戶,怕被吹開。
玉錦瞧了眼公主並未被響雷吵醒,便是急急忙忙地跑開關窗,卻見窗戶已經關上,靠窗的小榻上的茶几落了幾道雨。
擡眼又瞧見策護衛的身影站在窗前,便是心知肚明。
“策護衛。”她抱着一柄傘出去,遞給了他。
策宸凨低頭側目淡淡地掃過那柄傘,“不需要。”
玉錦噗通噗通跳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墜了下去。
她雙手捧着傘,僵持在半空中。
“今夜多謝策護衛幫忙關窗。”她再次鼓起勇氣,咬着下脣,不敢擡頭去看少年。
策宸凨面無表情地後退了一步,側過身不再去看她。
夜風吹着她的雙手,着實的冷。
玉錦僵持了一會,便沒再堅持。
“其實,我一直想同策護衛你道謝,六年前我被田公公欺辱,險些跳井,多虧了策護衛將我救下......”
淅瀝的雨聲蓋過了她的聲音,她握着那柄傘的手不住地用力,連指尖都泛白了。
“屋裏頭只有公主一個人。”
策宸凨淡淡地出聲,目視着前方。
對於她說起的那些往事,似乎壓根不感興趣。
玉錦呼吸滯了滯,愣在原地,看着少年淡漠涼薄的側臉,她準備了好久的心裏話在這一瞬被他的冷漠砸的半點不剩。
她不記得自己要說什麼了。
半響過去,她抱着傘,眼眶一酸,紅了一圈。
“不管怎麼樣,多謝策護衛救過我。”
她抱着傘,朝着策宸凨俯身行禮後,轉身就往寢宮內跑了去。
策宸凨蹙眉轉頭看了過去,甚是不耐。
這有什麼好哭的?
“六年前,我並未救過宮女,你應當是記錯了。”
少年冷漠的說完,慵懶閒適地靠在窗前,阻擋着風雨。
玉錦跨進門檻的腳微微一頓,眼淚奪眶而出,她捂着嘴,跑了進去。
六年前......那田公公倒是的確招惹過他。
彼時少年心性頗重,遇事不如現在沉穩能忍。
田公公當他的面罵了幾句他爹孃,他轉頭就將田公公變賣宮中物件的事情稟明瞭皇帝。
當時人贓俱獲,田公公被罰了一年的俸祿,貶去浣衣宮辦事一年半,才重回皇帝身邊。
倒是的確聽聞有一個被田公公逼迫對食的宮女,因禍得福,對食之事因田公公受罰而就此作罷。
虞晚舟醒來時,懶懶地伸了個懶腰,舒展着身子。
她很少會睡得這麼香。
纖細的手無意間摸入枕頭底下,竟是摸到了一塊東西。
她拿了出來,竟是從未見過的藥囊。
虞晚舟湊近嗅了嗅,這味道似陳相識,卻不知是在哪裏聞到過。
她洗漱了一番,坐在銅鏡前,玉錦在她的身後挽着她的秀髮。
“你當真沒有不知道這藥囊是從何而來?”
虞晚舟看着手裏的藥囊,頭也不擡地問着她。
玉錦默不作聲地搖了搖頭。
沒有聽到回答,虞晚舟眉心挑起,擡眼看着銅鏡裏的玉錦,這不看不打緊,一看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你哭過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玉錦的這一雙眼睛哭得甚是紅腫。
她依舊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眼眶又紅了一圈。
虞晚舟沒有再問下去。
哭這件事情,她最是有經驗了。
起初自己哭一場,哭過了,再大的事情也就熬過去了。
可若是旁人關心追問,多問一句,哭的人心裏頭更是委屈一番,那眼淚更是止都止不住。
是以如此,虞晚舟安靜的等她爲自己梳妝,等最後一隻簪子插入秀髮之中,她才淡淡地道,“今日你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去休息吧。”
“公主......”玉錦一愣,僵在原地,卻是不願意離開,“奴婢沒事,不用休息。”
虞晚舟從梳妝檯的抽屜裏取出一個荷包,遞給了她。
“既然如此,那你拿着牌子出宮一趟,幫我買些物件,什麼好玩有趣,幫我買什麼。”
虞晚舟到底是不放心她,她撐着傘,陪玉錦一道走到了南宮門。
恰好遇上辦事回宮的策宸凨。
玉錦心頭一酸,低着頭取了出宮的腰牌,便跑了出去。
虞晚舟愣了一下,想開口喊她,可轉念一想,卻又作罷,招來一個侍衛。
“我的侍女幫我出宮採買些東西,世道不太平,我不放心她,你去陪她走一趟,倒不用跟的太緊。”
侍衛頷首,擡步跟了上去。
如此安排,虞晚舟倒是放心了一些。
她轉頭看見策宸凨,便是將傘高舉着,可策宸凨實在是太高了,她要踮着腳尖,手裏的傘才能夠到他的頭上。
守宮門的侍衛們雖是默不作聲,卻是頻頻側目。
策護衛同晚舟公主,關係匪淺啊。
不過想來也是,他們本就是青梅竹馬,親近一些倒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策宸凨看見身旁的小姑娘拼命的高舉着傘,順手便從她的手中接過了傘。
“公主,屬下送你回宮。”
他說話時,眼角瞥着身後那些正望這裏看過來的侍衛們,不動聲色地暗示着虞晚舟。
少女微微一笑,“如此,便勞煩策護衛了。”
春日的最後一場雨,密而細,連線成了雨幕。
身形高大的少年與嬌小玲瓏的少女並肩走過枝繁葉茂的老樹下,滿地的落櫻皆是被風雨打落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