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左耳 >(2)
    我終於認識了吧啦,在學校後面的拉麪館。

    我後來想,這其實是我一直都在預謀的一件事。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外面在下雨,店裏特別吵。我下了晚自修後覺得很餓,於是我去了拉麪館。她背對着我坐在靠牆的某張桌子上,穿着粉紅色薄對襟毛衣,顯得很醒目。等我走近後,我發現她叼着555。英國牌子的煙,她吸得好象特別津津有味,有點像有個小妹妹在喫巧克力。店裏的小電視機裏放着無聲的電視劇,在我看她的時候,她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電視機。

    我在她對面坐下來。

    然後她瞟了我一眼。

    然後她伸手在我冒着熱氣的碗裏抓了一把香菜扔進自己碗裏。然後她吐掉菸蒂一聲不吭喫起她的面來。我第一次那麼清楚地看到她,她在腦後挽着一個圓圓的髻,瓜子臉,沒有一顆痘痘眼睛也特別大。我覺得她很漂亮。是那種越看越漂亮的漂亮,深藏不露嚇你一跳。她沒有塗綠色的眼影。

    我當時在心裏想:難怪許弋……

    “你也是天中的?”她看着我胸前的牌子問。

    “恩。”我說。

    “你們晚自修結束了?”

    “是的。”我說。

    “今天怎麼這麼早?”

    “明天要放月假。今晚我們班主任也特別開恩。”

    “是嗎?”她把聲調揚起來,說,“不是說不放的嗎?”

    “本來說不放的,有檢察團要來,臨時又放了。”

    “哦。”她說,“你認得我?”

    我違心地搖了搖頭。

    “你們學校的壞孩子都認得我。”她得意地說,然後又笑,一張臉越發精緻。

    那次我們喫完了飯,走出麪館的時候,雨越下越大了,雨水一直順沿着水泥砌的屋檐往下滴,我們出不去,只好靠着牆。

    我實在忍不住地問她:“你也喜歡喫香菜?”

    “不特別喜歡,但是我就是喜歡搶別人的東西。”

    我有點驚訝地望着她。她伸出手來摸摸我的臉,然後笑得兩眼彎成很好看的月牙,她說:“呵呵,別人的東西纔是好的。小姑娘你會明白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把她的話接下去,只好說:“我不喜歡下雨。”她擡起頭看看天,好象是自言自語了一句:“不會來了。”接着她站起身,飛快衝到雨裏。

    我喊住她:“喂!”

    她回頭。

    我從書包裏拿出一把傘:“淋了雨會感冒的。”

    “那你呢?”她問我。

    “我家就在旁邊,不要緊的。”

    “謝謝你噢。”她接下傘,跑開一段路又突然停下,轉過頭對我說:“我叫吧啦,下星期六我還會來這。到時候還你傘哦。”

    那次相遇我一直清楚地記得。在後來我們認識的歲月裏,我常常回憶起那個最初的照面。我是穿着黑色T恤長着一張紅撲撲圓臉左耳失聰的一個小孩,無意中接近一株讓人迷惑的植物,好奇地接近,然後就有了後來的事情。

    知道我認識吧啦後,尤他恨我恨得咬牙。在人人自保的重點中學,認得一個問題少女,當然萬衆唾棄。尤他說起來和我算是親戚,但我們其實一點兒血緣關係都沒有,他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死了,他的繼母是我的姨媽,他比這裏一般的小肚雞腸的男孩子要懂事。他家跟我家住的特別近,初中時我們經常在放學的路上一人一根冰棍從學校舔到家。

    我唱歌,他喫冰棍。我的冰棍都是淌水淌掉的,他很少說話,冰棍喫的又快又幹淨。那時候我是做班上的宣傳委員來着,那時候我梳着羊角辮子,聲音又尖又細,藝術節的時候站在學校大舞臺正中央的地方表演,暈黃明亮的燈光打在我的臉上,暖和極了。我有時候根本就聽不清自己的聲音,但是我特別喜歡那種感覺。

    歌唱,讓我覺得放鬆。

    有一天,我忽然不再唱歌了,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只有在讀英語的時候,纔可以大聲。

    尤它也不跟我在一個班了,他的成績不知道爲什麼忽然變得那麼好,一跳,就跳到高三去了,把我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留在了高二。

    “那個吧啦,是個女流氓。”尤他咬牙切齒地說,“她把許弋騙慘了。”

    我咬着我的冰棍不做聲。

    尤他繼續說:“她根本就不喜歡許弋,卻讓許弋被處分,成績一落千丈,她搞壞了他的名聲,卻一走了之。你說,許弋是不是這輩子都完了呢?”

    “她不是這樣的吧。”我覺得我的牙冰得好疼。

    “反正你要離她遠一點。”尤他警告我。

    “恩。”我說。

    我要校園裏再看到許弋的時候,他總是低着頭,走路走得飛快。他還是穿着他愛迪達斯的球鞋,揹着他發白的顯得很特別的大書包,但他肯定和以前有很多的不一樣了,我看着他疾步行走的微駝的背,忽然就心疼,忽然就有些想哭了。

    又一個週六到了,學校不放假,我跟老師請了假,我說我肚子疼。老師很輕易地就相信了我,因爲她根本就想不到老實巴嘰的我居然也會撒謊。但我確實是撒了謊,我的肚子不疼,我去了拉麪館。

    我剛進拉麪館的時候我就驚呆了,因爲我看到吧啦靠一個男生很近地坐着,她的臉幾乎要完全地貼近他的,她笑得嫵媚而又動人。

    那個男生當然不是許弋,他叫張漾,我認得他。他也是我們學校高三的。

    張漾看到我揹着書包進來,好像有點不自在,於是一把推開了吧啦。

    吧啦跟我打招呼,她說:“嗨。”

    我坐下來,輕輕地應:“嗨。”

    張漾很快就付完帳,走掉了。吧啦的眼睛一直都跟着他的背影。

    過了一會兒,吧啦走到我面前來,問我說:“你有沒有煙,我的煙抽完了。”

    我搖搖頭。

    “哦,對了。”吧啦說,“你是好孩子,你不會抽菸的!但,可是,你爲什麼要逃學呢?”

    她一面說,一面撲閃着大眼睛看着我。

    我的天,她又塗了綠色的眼影。

    “我今天肚子疼。”

    “肚子疼還喫拉麪。”她笑起來,“該不會是餓疼的吧?”

    “吧啦。”我看着她綠色的眼影說,“你爲什麼要跟許弋分手?”

    吧啦看着我,哈哈哈地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她才胸有成竹地說:“我知道了,你喜歡上許弋那小子了,是不是?”

    我倔強地不說話。

    “你不要談戀愛。”吧啦說,“你一看就是個乖小孩。”她一面說,一面從椅子後面的包裏掏出我的傘對我說:“還給你,好寶寶。”

    我拿着我的傘走的時候,跟吧啦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其實,我和許弋並不認識。”

    “哦?”吧啦又誇張地笑起來。我這纔看到她戴的耳環,也是綠色的,像一滴大大的綠色的眼淚,在她的耳朵上晃來晃去。

    那天,我走了老遠了,忽然聽見吧啦在喊我。她應該是喊了很多聲了,我好不容易纔聽見。我沒有走回去,但她接下來的話我聽得非常清楚。

    吧啦說:“想知道許弋喜歡什麼樣子的女生嗎,下次來我告訴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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