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極坊,崎芳園。
這是四極坊東側的一座院子,就在運河岸邊,園內溪水盡是活水,和運河相通。
崎芳園的東牆,也只是一座六尺高的裝飾性漏花牆。
一座奇石堆成的假山上,精緻的花廳內溫暖如春,東邊的窗門開啓,透過碩大的水晶片,可以俯瞰院子裏的上百株怒放古梅,以及牆外運河上的點點火光。
有人在冰封的河面上開鑿冰洞,點起火把,或者垂釣,或者乾脆拋下了拉網。
時不時的有人歡喜驚呼,想來是捕獲了珍貴的鮮魚。
精舍內,三名錦袍男子分席而坐。
主位上,是一名瘦削、高挑,生得英俊卻略顯刻薄、陰狠的青年。
這位正是崎芳園的主人,東琦伯丟在鎬京充當質子的第九子齊胂。
在主賓位上,是一名相貌圓潤,舉手投足間略顯放肆的中年男子。
他身穿紫袍,胸口、後心、肩頭、手肘、袖口上,都有暗銀色的鯤鵬扶搖圖紋。
大胤武朝開國太祖,自稱‘鯤鵬’降世,國朝皇室的圖騰,就是鯤鵬。
袍服上能有皇室圖騰,這位紫袍男子,正是當今大胤天子的親叔叔,被封爲‘瀾滄王’的胤騂(xing)。
花廳中,有一隊二十幾人的女樂正在彈奏絲竹,曼妙樂曲如仙音天籟。
又有一隊七八人的舞姬揮舞水袖,在花廳中輕舞助興。
花廳外,遊廊下,幾名高手庖丁正守着火爐子,全心全意的操弄一條半刻鐘前,直接從外面運河上的漁人那兒重金收購的三尺金鱗大鯉魚。
胤騂‘哈哈’笑着,他受邀來崎芳園,剛剛入席沒多久,但是已經連幹了好幾鍾美酒,白淨的麪皮上已經泛起了一層紅暈。
在齊胂的殷勤勸說下,胤騂又喝了一鍾美酒,然後放下酒杯,朝着花廳中的舞姬們揮了揮手。
齊胂‘呵呵’一笑,用力拍了拍手。
舞姬和女樂們悄然無聲的退出花廳。
胤騂朝着自己對面作陪的綠袍男子指了指:“世子,大過年的,你無緣無故,不會請我。這偌大的鎬京,誰不知道我胤騂‘無利不起早’的名聲?”
齊胂笑着搖頭:“王爺哪裏話?今日……”
胤騂急忙擺手:“別廢話,別用虛頭巴腦的話來對付我。大過年的,都忙得很。我這一天起碼有上百頓酒宴的請帖飛進府裏,我今天來你這裏,可是給了你老大的面子。”
哈出一口酒氣,胤騂眯着眼,朝着對面的綠袍男子看了又看。
“如果不是我有一份鹽鐵的買賣在你老子的地盤上,我今天是不會來你這裏的。所以,既然來了,直說吧,這位小友,有什麼事情求我?”
齊胂笑了,他朝着胤騂比了比大拇指:“睿智莫過於王爺。柳兄,你說罷?”
身穿綠袍,紮了一頂綠頭巾,腰間掛着兩枚綠玉佩的柳梧急忙站起身來,深深的朝着胤騂做了一揖:“下官柳……”
胤騂打斷了柳梧的話,他歪着臉,斜眼看着柳梧淡然道:“你是官?”
柳梧急忙道:“下官柳梧,三年前得的佗山縣令補。佗山縣乃上縣,下官乃國朝從六品的官銜。”
胤騂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鬚,拉長了聲音:“佗山縣令補。嘖,三年前的行情,上縣,從六品的官,候補的虛職,那也是要八百萬錢!”
柳梧笑得無比燦爛:“王爺英明,正是這個價!”
胤騂斜了柳梧一眼,冷哼了一聲,抓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大口:“下次再買官,找本王;或者,你有親戚朋友想要買官,直接找本王。”
“本王直接和天子聯繫,沒有中間商賺差價,魚長樂和那羣小太監,都不能到裏面拿好處。比如說一個上縣的縣令補,本王這裏只要九百萬錢,足足能省下一百萬錢,豈不是好?”
柳梧喜笑顏開的朝着胤騂連連作揖:“王爺說得是,實在是太好不過了。以前,不是下官身份低微,沒資格覲見王爺您麼?”
胤騂很是燦爛的笑了起來:“哎,在本王面前,別提什麼身份低微之類的廢話。有錢就是硬道理,有錢,就是本王的嘉賓!”
大笑了幾聲,胤騂指了指柳梧:“柳梧啊,是你今日要見本王?”
柳梧橫跨兩步,走出席位,‘咕咚’一下跪在了胤騂面前,他擠出了兩滴眼淚,苦兮兮的朝着胤騂訴苦:“世子說,王爺是鎬京城內第一個有辦法的人。”
胤騂眨巴眨巴眼睛,急忙擺手說道:“先別這麼說,這鎬京城內,也有幾個本王惹不起的。太后,天子,大將軍,丞相,太史令,都御史,這幾個人,本王惹不起……”
猶豫了一會兒,胤騂喃喃道:“還有一人,也是惹不起的,不過,他已經好些年不在鎬京露頭了,想來已經死在外面了?那,就是這幾人罷。”
“只要你不是惹了他們,你犯了什麼事?”
胤騂朝着胸口點了點,大包大攬的說道:“只要不是惹了我說的那幾個,哪怕你殺人放火,哪怕你拉旗號造反呢?錢到位,都好說!”
齊胂在一旁鼓掌笑着:“柳兄,我就說了,王爺是個爽快人,真正是個公平君子。你的那點事,根本不算事。”
剛剛還一臉苦相的柳梧頓時笑了起來,他朝胤騂磕了個頭,急忙說道:“王爺,下官得罪的……下官也不知道,怎麼就得罪了人,怎麼會被守宮監給下令追捕呢?”
胤騂皺了皺眉頭,看着柳梧道:“被守宮監追捕?知道啥原因麼?”
柳梧急忙搖頭:“王爺,下官正是一腦殼霧水呢,完全不知道事體緣由。”
胤騂放下酒杯,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
“這,可就古怪了,魚長樂那老奴才,也不是個肆意胡爲的人。你,得罪了守宮監下面的哪位將軍?還是校尉?”
柳梧攤開雙手,代表自己很清白。
齊胂在一旁輕咳了一聲:“王爺,柳兄前些日子,家中劇變。柳兄,你說說罷?”
柳梧眼珠子亂轉,朝胤騂說道:“王爺,年前,下官家中,年前……下官慘啊!”
柳梧‘嗚嗚’哭了幾聲,舉起袖子擦了擦好容易擠出來的一顆眼淚。
“年前,下官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誰,那天夜裏,突然有人闖入下官家中,殺光了下官滿門。下官得兩位心腹保護,連夜出逃,想起鎬京城中,只有世子是下官的知心兄弟,是下官可以性命相托的至交,這才跑來崎芳園投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