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官還是看不太清,就一雙汪水的眼睛,像穿透了數不清的時光,那麼直勾勾又渴望地望着他。
望得他胸口絞痛。
但跟以往不同的是,這次的夢做到最後,小姑娘孤零零走到一道模糊的校門前,他別的沒注意,唯獨把校門口“蘇月鎮”三個字刻到了腦子裏。
顧承炎凌晨驚醒,忽的坐起來。
蘇月鎮?!
白天裏,他媽趙雪嵐剛跟他提過這個地方。
趙雪嵐和他那個極品渣爹離婚之後,情緒一直失控,打罵他兩年,他都默不作聲受着,最近她倒是好起來,精神狀態積極很多,哭着跟他道了歉,說想換個環境調整調整心情,去江南小鎮短住個一年半載的。
趙雪嵐有個閨蜜在蘇月鎮做刺繡生意,熱情邀請,於是她來徵求顧承炎的意見,如果他願意去,就馬上辦轉學,不願意,就留在東北讓家裏親戚照顧。
顧承炎原本懶得折騰,但這場夢做完,心徹底飛了。
他想找到那個經常入夢的小姑娘。
趙雪嵐大喜過望,立刻託人聯繫轉學,挑了幾家合適的學校讓顧承炎自己選,顧承炎對着名字,一個一個去網上搜圖片,翻到最後一家時,他手停了。
校門上“蘇月鎮”三個字,跟夢裏一模一樣。
少年清瘦秀長的脊背往椅背一靠,薄薄的眼簾垂下,濃黑長睫半掩,藏着眼瞳裏莫名捲起的潮涌。
學校真的存在。
那她……
是不是也一樣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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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點半,蘇月鎮第二中學,初中部教學樓,三樓的最後一間教室裏,學生們陸陸續續進門,還不到上課時間,有不少人在說笑聊天,分成一羣一羣的小團體。
化着裸妝,偷偷描了眉毛的梁彤正挑着眼角,在四五個女生的簇擁中,好整以暇睨着教室末尾一排,靠牆的那個角落。
那是兩張桌並排的座位,但只有裏面的椅子上坐了一個人。
“你們猜這個蠢貨會不會流血?”
“肯定的啊,說不定手指頭都直接被削斷了——”
“斷了纔好,是她不要臉,住在周學長家裏,還婊裏婊氣勾引人家,真噁心。”
教室太吵,秦幼音什麼都聽不到,她低下頭,習慣性咬着發白的嘴脣,儘量降低存在感,安靜把手伸進桌肚裏去拿書。
手剛碰到書本邊緣,就驀地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
她疼得身子一縮。
書已經被她指尖涌出的血染紅了一片,紙頁裏夾着的鋒利刀片,也隨着她的動作滑落出來,掉在地上。
教室前面傳來肆無忌憚的拍桌大笑聲,秦幼音擡起眼睛,看到梁彤得意洋洋的臉。
梁彤突然站起來,領着人大步走到她桌邊,擡起一腳直接踢在她細瘦的腿上,伸手揪住她的長頭髮狠狠扯到面前,擰着她的臉冷笑:“你敢盯着我看?”
全班所有人當做沒看見,該說說該笑笑。
秦幼音極力反抗。
梁彤身邊四五個高挑女生上去蠻力按住她,掐住脖子就打。
走廊裏腳步聲響起,有好事的學生飛奔進來喊:“班主任來了——還有個轉學生,超高超帥——”
她剛坐下,班主任進門,一眼看見秦幼音那裏椅子歪倒,狼藉不堪,板着臉怒喝:“秦幼音!你想不想上課了?!”
秦幼音站起來,皮包骨的瘦弱身體繃得很緊,她頭仍然低垂,忍着痛顫聲說:“老師,不是我。”
“行了!還跟我頂嘴?!不知道今天有轉學生嗎!”
全班沒人關注秦幼音,都在伸着脖子朝外張望,隱約看見轉學生一道修長筆挺的側影。
顧承炎拎着書包,皺眉站在教室門外,打量着老師氣急敗壞的表情,心生厭惡,想換個班級。
他門都不打算進,轉身要走的時候,老師招手說:“來吧。”
話音未落,裏面那個被訓斥的女孩,又細弱地開口:“真的不是我,是梁——”
顧承炎心臟莫名一震,連綿成無盡的餘波,往身體各處蔓延。
他沒聽過這個聲音,但偏偏有魔力似的,一字一句都在戳刺他的神經。
顧承炎選擇走進教室。
老師還在訓斥:“你到底有完沒完——”
顧承炎已經邁上講臺,冷冷的少年音漠然打斷她:“老師,我坐哪裏。”
全班鴉雀無聲。
所有目光集中在陌生的少年身上。
他身形頎長挺拔,穿着最普通的校服,甚至拉鍊都吊兒郎當敞開着,模樣卻過份俊麗,五官凌厲細緻,漆黑的瞳仁裏閃着噬人的光,叫人不敢直視,又忍不住打量。
梁彤坐在前排,也被他吸引。
顧承炎對一切視而不見,目光直直落到最後,那個無助站着的小小身影上。
老師說:“現在還有兩個空座,你自己選吧。”
兩個?明明是三個,那個小身影旁邊的同桌,根本沒人坐,就因爲太亂,被老師直接忽略掉了,以爲他肯定不會選。
顧承炎清清楚楚說:“我坐最後一排。”
全班一愣,隨即譁然。
秦幼音的手垂在身側,血還在緩緩往下流,她聽到了轉學生說的話,以爲是幻覺,她身邊是個禁地,誰都躲得遠遠的,怎麼可能……
直到他又說了一遍,她纔不可置信地擡起頭,只一下,就撞上了他灼灼的視線。
天地萬物消失,時間空間消失,唯有兩個遙遙相望的輪廓。
顧承炎的心臟在這一刻停擺。
他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盯着女孩通紅的眼睛。
真的是她。
她根本不是夢,她確實存在,就在他的面前。
但下一秒,顧承炎的拳頭就暗暗緊了。
小姑娘臉頰腫起充血,髮梢凌亂,衣領歪斜,眼中盡是無底的苦楚絕望。
他不再等老師的決定,跨下講臺,在全班矚目裏,穿過桌椅中狹窄的過道,一步步走向她,幫她把歪倒的椅子擺好,書一本本撿起,看到某一本上面新鮮的血跡時,他眸底凝出戾氣。
秦幼音本能躲避着高大男生的靠近,緊緊貼在牆上,她纖細手指抓着椅邊,不知道他會不會也是幫周嶺和梁彤的施暴者之一,過來是爲了戲弄欺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