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城東將軍府晴芳院。

    一道淒厲的慘叫聲響起,須臾間各處燈燭急急點亮,往蘇宸璋所在的屋子涌去。

    徐巍踹開房門,便看到一個身穿艾綠衣衫的少女手執一把大刀,刀尖猶在滴血。

    地上蜷着一個黑衣男子,鮮血從他的身下淌出,不遠處一截斷臂連着破碎衣衫被血漬浸溼。

    被斬了一條手臂而已,作爲刺客來說,原不該如此失態,尖叫聲都驚動了威遠大將軍。

    但在被冷皓月斬斷手臂後,徐婉兒在刺客傷口處撒了一捧白色粉末,之後這名手握彎刀的刺客便滿地打滾,哀嚎不止了。

    一支蠟燭倒在牆角,簇起一叢火光,不知在燒着什麼物什。

    有淡淡的香氣從那火光中瀰漫開來。

    徐巍臉色黑沉,掃了一眼冷皓月手中閃着寒光的大刀,疾步往屏風後走去。

    屏風後的地上躺着兩位老嬤嬤,不知是暈過去了還是死了。

    牀上的人亦不知生死。

    月光從敞開的房門外泄進來,堪堪落在徐婉兒腳邊。

    徐婉兒坐在圓木桌旁,正拿一方素白的帕子擦手。

    她的手指纖長白皙,指甲塗硃紅蔻丹,腕子上戴一隻碧綠的鐲子,在昏暗的燭火下慢慢擦拭指尖的粉末。

    “十三皇子無礙。”徐婉兒悠悠開口。

    徐巍已經查看過了,除了肋下,蘇宸璋身上確實沒有再添傷口。

    “這是怎麼回事?”徐巍繞過屏風走了出來,一腳踹在刺客小腿肚子上。

    韓太后天黑前回了宮,明日便是祭祖大典,她身爲太后,需得回宮準備相關事宜。

    不僅如此,她回宮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蘇宸璋出現在懷寧城,別人不知他從哪裏冒出來的,韓太后卻是心知肚明。

    蘇宸轍此時放蘇宸璋回都城,是何用意?

    韓太后需得回宮問個清楚。

    回宮之前,韓太后思量再三,還是將蘇宸璋留在了將軍府。

    慈壽宮裏有不少她哥哥韓佐的眼線,反而不如將軍府安全。

    她心裏清楚,韓佐是想殺她兒子的。

    離開將軍府時,韓太后將蘇宸璋的安危交到了徐巍手中。

    不管蘇宸璋身上藏着什麼祕密,他如今昏迷不醒,不用韓太后交代,徐巍也要護他周全。

    陛下病入膏肓,定王不知所蹤,十三皇子昏迷不醒,皇族凋零至此,徐巍總不能眼看着這高陽國的江山落入韓家手中。

    蘇宸璋是在將軍府出的事,哪怕不看在皇族的份上,爲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徐巍也不能讓他再陷險境。

    從韓太后離開後,徐巍便一直守在蘇宸璋房門外。

    而房間裏,除了韓太后留下的兩位嬤嬤,便只有躺在牀上的蘇宸璋。

    大門外有禁軍看守,這晴芳院有將軍府親兵巡邏,屋頂上廊檐下皆暗藏玄機,這名刺客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窗戶大開,窗外站着一排佩刀護衛,刺客不可能翻窗而入。

    這一點徐婉兒和冷皓月有經驗,她們方纔就是翻窗進來的。

    事出緊急,又是自家大小姐要翻窗,護衛沒有阻攔。

    徐婉兒將帕子捲成團,彎下腰去,驀地扯住刺客的頭髮,迫他擡起頭來,輕輕擦拭着他嘴角的血漬。

    看着刺客驚懼的眼睛,徐婉兒滿意地笑了,忽而將帕子用力塞進他的嘴裏,用力一推,刺客便又重重跌在了地上。

    徐婉兒起身,擡眸看向她爹徐巍,勾脣笑道:“如你所見,有刺客要殺十三皇子,被我們擒了。”

    站在一旁的冷皓月心中略微訝異,她感覺徐婉兒對她父親非但沒有恭敬之意,反而眸光冷冽,似有嫌惡。

    不是說徐將軍最寵溺這個女兒嗎?

    這是寵過頭了?

    看着不像。

    這是徐婉兒的家事,冷皓月無權過問,她也沒工夫操這份閒心。

    對於徐婉兒的不敬,徐巍倒也不在意,想來是習慣了,他的目光落在冷皓月身上,“這位姑娘是……”

    “是我朋友。”

    徐巍看了冷皓月一會,沒過多追究,他擡腳踢了踢地上的刺客。

    刺客渾身哆嗦不止,冷汗涔涔,哀叫之聲被堵在喉嚨裏,只溢出些許破碎的悶哼。

    安靜了許多。

    徐巍撿起地上的彎刀,就着圓桌上的燭火看去,刀柄上雕刻的狼騰兇猛猙獰。

    這是丘寧國的圖騰。

    丘寧國的人爲何要潛入將軍府刺殺十三皇子?

    徐巍眉頭緊鎖,“這狗東西究竟是從哪裏進來的?”

    門窗皆敞開着,夜風穿過,牆角燭火顫動,又竄起來幾寸高。

    蠟燭下被焚燒的物什只剩灰燼,浸在蠟油中,看上去黑糊糊的,些許被風撩起,閃着最後一點猩紅的火星子,打着卷兒往月光中飄去。

    這名刺客,就是從這被焚燬的物什中來。

    前日韓佐來將軍府時,勸說韓太后將蘇宸璋接去丞相府養傷無果,離去時從袖中掏出一幅畫軸藏在書架上。

    這事被窗外的一名護衛瞧見,稟報給了徐婉兒。

    幸而在蘇宸璋受傷後,徐婉兒特意吩咐了幾名護衛留心這房中的動靜。

    若人人都防着外面的危險,而忽略屋內的詭計,今日蘇宸璋恐怕要完。

    因韓太后一直在蘇宸璋房裏,徐婉兒雖心下奇怪,卻也不方便進來查看。

    直到今日天擦黑後,冷皓月在牀頭放一面銅鏡,找徐婉兒討了些幫助入睡的薰香,又灌了兩杯烈酒,和衣躺到牀上後,心裏默唸三聲葉傾雨的名字,眨眼間便睡了過去。

    在夢裏,冷皓月將徐婉兒的意思告知葉傾雨。

    徐婉兒願助蘇宸璋登上皇位?

    在聽冷皓月說出徐婉兒所求之願後,葉傾雨就明白了。

    徐婉兒幫助蘇宸璋的條件是:葉傾雨需得救蘇宸轍性命。

    看來她並不知道蘇宸轍的計劃,也與世人一樣,以爲他就要死了。

    而葉傾雨救活了段義安之事,徐婉兒也已知曉,所以才心生希望。

    徐婉兒對蘇宸轍,倒真是情深意重,離開都城多年,仍舊念念不忘。

    可惜那蘇宸轍看上去,無意在人族的兒女情長上浪費時間。

    葉傾雨沒有答應徐婉兒的條件,對於第三命主的心願,葉傾雨另有安排。

    而後冷皓月便提了畫軸之事。

    葉傾雨直接在夢裏搖醒了冷皓月,讓她快些去救蘇宸璋。

    韓佐若是與畫中仙早有勾結,他藏一幅畫在蘇宸璋房間,不用想也知道他要幹嘛。

    今夜恰逢韓太后回宮,正是刺殺蘇宸璋的好時機。

    如此,不僅能人不知鬼不覺地殺了蘇宸璋,還能拖將軍府下水。

    原本天衣無縫的計劃,偏偏叫那護衛在窗外多瞄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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