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性子倔,我是知道的,非我不願見小石頭,我只是不希望她捲進這亂局之中來,而且,凡人進入這畫境,沒有能完好無損走着出去的,我又豈能害她?”
孟奚知聽出韓雲軒話裏的爲難與無奈,沉思片刻,想了個萬全之法。
“韓公子只要不是故意躲着冷姑娘,這事倒也不難辦。”
“神君請說。”
葉傾雨亦轉頭看向孟奚知的方向,覆在她眼睛上的霜色髮帶浮起一層幽藍的微光,她能清楚地看見孟奚知的眉眼。
孟奚知指尖在葉傾雨手背上輕輕颳了刮,又衝她眨了眨眼,“阿雨能否讓冷姑娘和韓公子於夢中見上一面?”
“你的意思是讓我布夢?”
葉傾雨只入過夢,布夢卻是從未做過。
“韓公子不能出畫境,冷姑娘又不能入畫境,唯一的法子,也只能是布夢了。”
葉傾雨老實道:“我沒有把握。”
孟奚知擡手揉了揉葉傾雨的頭髮,溫柔笑道:“有我在,沒問題的。”
你能幫上什麼忙?
你又不是魘靈。
孟奚知已經轉頭對着虛空道:“韓公子意下如何?”
“若是葉姑娘能了卻小石頭此願,韓某自當感激不盡。”
“好,天快亮了,今日我們先回去,待晚上阿雨和冷姑娘商量過後,我們再入畫境行布夢之事。”
葉傾雨不理解孟奚知爲何對她有這麼大的信心,但孟奚知話放出去了,而她也覺得除了這個法子,似乎沒有更好的法子。
這布夢之事便這般三言兩語敲定了。
蓮花燈中的紅色火光搖晃不定,又起風了。
葉傾雨眼睛上覆着髮帶,並不受這邪風影響,離開畫境前,她眼前一閃而過一幅奇怪的畫。
奈何那幅畫實在太遠了,隔着重重雲絹,只能隱約看出畫上有一個圖案,好似在人的皮膚上,用匕首刻出一株紅蓮,還在滴着血。
那是什麼?
不等葉傾雨細看,眼前倏地一暗,紅蓮隱去,他們回到了清河鎮孟奚知的家中。
天已經矇矇亮了。
孟奚知解除結界,將小雪放回牀上。
這小丫頭貪睡,不到日上三竿也不會起牀。
“阿雨再睡會?”
葉傾雨全無睡意,她十分自然地用霜色髮帶將頭髮高高束起,瞥了一眼懶懶倚在門框上的孟奚知。
清晨薄薄的涼意裏有淡淡的酒香,孟奚知看着葉傾雨熟練的動作,笑道:“這條髮帶,阿雨不打算還給我?”
“這本就是我的東西,憑什麼要還給你?”
“我也是你的,阿雨爲何不要?”
“孟奚知你要不要臉?”
“臉不臉的無所謂,我只想要媳婦。”
葉傾雨懶得再理他,和一個不要臉的人爭辯,喫虧的往往是自己。
孟奚知嘴角的笑卻突然隱去了,“阿雨入過我的夢?”
葉傾雨不語。
她沒有告訴孟奚知這件事,不是故意要逗他玩,而是他那個夢,讓葉傾雨不敢再提。
只要想起夢裏的畫面,她便會有種深入骨髓的疼痛。
孟奚知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他曾盼着葉傾雨想起他,但也僅此而已。
葉傾雨從乾坤袋裏掏出一支簪尾雕一抹雲紋的木簪。
這是在鯉魚嘴斷崖,她從孟奚知頭上拔下來的簪子,那是葉傾雨第一次見到孟奚知。
準確地說,應該是第一次見到孟奚知這副人樣。
距離那時候不過短短几個月,可他們卻經歷了那麼多的事,幾乎沒有一天是平靜的。
即便此刻在清河鎮,他們看似與世無爭,過着普通百姓的生活,只爲一日三餐忙碌,但他們心中,卻從未得到安寧。
清河鎮的無憂酒,並不能解憂。
“阿雨,我……”
“孟奚知,你當真願意娶我嗎?”
孟奚知怔住,他知道葉傾雨是認真地在說這件事。
可他卻生了怯意。
“天亮了,我去做飯。”孟奚知逃也似的鑽進廚房,他心如擂鼓,眼眶通紅。
葉傾雨坐在梳妝檯前,靜靜看着鏡子裏面色蒼白的女子。
不知過了多久,葉傾雨突然將已經束好的髮帶扯下,滿頭青絲披散,她拿起木梳將頭髮攏起盤好,最後插上木簪。
這世上哪有什麼圓滿如意,自己嚥下的苦楚,只是旁人不知罷了。
這一日葉傾雨沒有喝酒,關於早上的不愉快,她和孟奚知都沒有再提。
晌午過後有個住在鎮南的老頭子找上門來,他給孟奚知送來幾個消息。
是關於人族七國的。
鹿隱國三皇子戚霄在回都城的途中被人擒住,而當他見到主使人後,才終於明白自己這些年苦苦守在邊關征戰,簡直就是個笑話。
捉拿戚霄的人是鹿隱國大將軍陳默。
對於這件事,葉傾雨並不覺得意外,就在前兩日,她憑那枚黑玉棋子,入過陳默的夢。
陳默是孤兒,被軍中的老伙伕養大,後隨軍出征,屢立奇功,纔有了今日的地位。
可陳默爲何會變成孤兒?
在懷寧城的時候,葉傾雨曾問過唐衍:十三年前向陽城一役,戍邊將軍陳弘昌率領近萬部下在城門外,浴血奮戰,等待援軍,後在鹿隱國境內山林中失去蹤影,向陽城中的陳家一夜之間滿門被滅,我想知道的是,陳家當年當真沒有人活下來嗎?
當時唐衍並沒有回答,但從他的神色間,葉傾雨得到了答案。
如果當年陳家有人僥倖逃生,亦或被人暗中救走,他們會逃往何處?
向陽城地處邊關,面對高陽國朝廷暗殺,唯有逃往鹿隱國纔是最安全的。
這無疑是一件諷刺的事。
十三年前,陳默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不可能自己逃走,他是被人救走的。
救他的人是誰?
除了蘇宸轍,還有誰有那麼大的本事?
而蘇宸轍將陳默放在鹿隱國軍中,只是爲了給他一個活命的機會?
一個揹負血海深仇的人,只想着活命是不可能的。
陳默是蘇宸轍安插在鹿隱國的棋子,一枚足以橫掃千軍的棋子。
葉傾雨曾猜測陳默是戚霄的人,卻不曾想他背後的勢力竟是蘇宸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