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葉無奈,只能搖搖頭退了出來。

    唐老葉的醫術很不錯,連城裏人有時候都來請,只是年紀大了,不願坐診了,就回老家裏住着,平時對村裏人盡心盡力的,從不收診費,藥錢也不大計較,人緣兒好的很,在村裏極是得人尊敬。

    他自己不計較,村裏人卻不少爲他打抱不平,劉婆子這回是真惹了公憤了。

    要叫二哥哥說,這劉婆子是真的蠢。

    雖然說這世上,用的着朝前用不着朝後的人多的是,可也沒得這麼翻臉不認人的。

    別說她家現擺着一個病人了,她自己也老天拔地的了,才捱了一頓打……不定哪會兒就得用着人家。

    順水人情都不送?

    好好的得罪個大夫,是有多想不開?就不想想將來要是用着人家了呢?再去哭再去求?

    再一想他又悟了,唐老葉脾氣好,人也君子,這對劉婆子來說,就意味着好欺負。

    軟的欺硬的怕,這種人不就是這樣麼!

    外頭有人叫了一聲:“二郎!二郎!”

    二哥哥定了定神,站了起來:“老三叔?啥事兒?”

    外頭的指了指身邊的青年:“城裏來的人,來找你爹的!”

    二哥哥急謝了他,那老三叔就撅着筐走了,二哥哥含笑向那人拱手:“您是?”

    那人笑着還禮:“城裏宋家行棧的,敝姓吳。”

    行棧,就是牙行,二哥哥頓時就知道是啥事兒了,猶豫了一下,就叫弟弟:“三郎,去叫爹回來一趟。”

    三哥哥正跟妹妹在旁邊發豆芽,應了一聲,就抱着妹妹去了,不一會兒就把唐青山叫回來了。

    這牙人,當然是爲了劉婆子賣出去的五十畝地來的。

    通常鄉下的地,牙行都會先找本村的人問,本村的人不買,纔會找外頭的。

    五十畝地是個整數,說好賣,其實也算好賣,只是太多了,估計這村兒裏就沒人喫的下的,這牙人估計也是打聽了一番,才又找到唐青山這兒的。

    但是賣給牙行是一個價兒,牙行再賣出來,可就不是這個價兒了,唐家都是上好的良田,再買回來的話,最起碼得八兩銀子一畝。

    其實要叫二哥哥想,他覺得買誰的,都不要買這個了,不然到了收莊稼的時候,那家子還不知道又要整什麼事兒出來,沒的煩。

    可是唐青山,顯然是想要的。

    本來就是他花銀子買的地,都是託了人精挑細選的,這幾年也都是他和兒子們伺弄,被劉婆子就這麼賣了,着實心疼。

    可是,沒錢。

    大房人口多,這一回蓋的屋,是想着一步就位,蓋的是二層小樓,至少得花個二百多兩,加上這些日子的花銷,再加上將來置辦傢伙什兒,手頭的銀子剩不下多少,實在是沒錢買。

    牙人是做慣了生意的,聽他拒絕了,也始終笑容滿面:“那要不您少買些?我看了看這些地,分了三塊,有一塊是大約二十幾畝,又有一塊是十來畝的,還有三畝與那家餘下的地在一處……我覺着這十來畝的挺好,離村裏也近,若唐老兄想要,一百兩銀子你就拿去,這價兒我可是給你落到底了。”

    唐青山面上平靜無波:“多謝吳兄,我再想想吧。”

    牙人便笑着起身告辭:“那唐老兄想好了,可去宋家行棧找我。”

    唐青山應了,送了他出去,在門前站了站,便道:“二郎,我去那邊了。”

    心寶坐在小凳子上,正仰着小臉兒乖乖的等着,只等爹爹送完人回來

    ua她一會的,見他就這麼走了,頓時失落的瞪大了眼睛……

    二哥哥看在眼中,回手揉了揉奶糰子的頭。

    憨憨三哥也有些不爽,咬牙道:“死老太婆!早知道她要賣,我當初下那力幹啥?白種了!”

    心寶愣了愣,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兒。

    唐家有大約十來畝的棉花。

    種棉花很麻煩,翻地的時候就要下一遍肥,施完了再種棉花,相當於一開始就要幹兩遍活。

    十來畝地,可真真不算少了,今年唐青山和唐大哥又在外頭做工,家裏的正經勞力,就是唐三哥一個人。

    劉婆子心疼銀錢,死活不讓僱零工,天天罵罵咧咧的,說唐三哥“蠻牛一樣,多下點子力怎麼了!”“天天喫那麼老些飯,不幹活白瞎這麼多米麪?”“什麼嬌貴人還僱上工了!”

    三哥哥對着林娘子,總是大咧咧的說什麼沒事沒事,我有的是勁兒。

    可她記得有一回,家裏沒人,三哥哥從外頭回來,直接就往牀下頭一坐,喘了好半天,才轉身趴到牀邊,小小聲跟她說:“心寶兒,哥有點累,叫哥親親行不?”

    然後有隻溼乎乎的大手,小心的拿住她手兒,輕輕的親了親……

    好一會兒,他忽然啊了一聲,急用了什麼布,去抹她的手,一邊連聲道:“壞了壞了,都是哥不好,沒洗手就進來了,弄我心寶兒一手血……”

    那會兒,她還以爲是做夢,醒了之後,還難受了好一會兒。

    可如今才知道,這不是夢。

    是她的三哥哥,小小年紀下苦力,一個人種了十來畝棉花,磨的一手血卻不跟人說……、

    他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啊!他再是天生神力,也會疼,也會累的啊!

    心寶難受極了,哇的一聲就哭了,一邊哭,一邊猛的轉身,爬到了三哥哥膝上,拿過他的手,大哭着摸來摸去:“的的不疼,心寶呼呼,心寶呼呼……”

    三哥哥愣住了。

    心寶哭的哇哇的,一邊哭着,一邊拼命的給他呼呼。

    三哥哥急道:“心寶兒不哭,哥早就不疼了啊。”

    他也想起來了他跟妹子說過的話,有點兒不好意思:“哥皮糙肉厚的,真的沒事兒,抹了心寶兒一手血,心寶兒還記得啊?”

    “不,”心寶超大聲的道:“的的不,不皮糙肉厚!”

    她抽噎着,張開小胳膊,緊緊的抱住他臉,眼淚抹的他滿臉都是:“的的沒有皮糙肉厚,的的是,是心寶的大寶貝!!”

    三哥哥張了張嘴,還是啥也沒說,紅着眼兒,接受了妹妹的安慰。

    心寶難受極了,使勁哭,用力哭,還是覺得心口那團難受,怎麼發都發不出來。

    她來這兒這麼久了,頭一次,對劉婆子生出了深深的恨意,她真的恨她,恨她那麼對她的哥哥,對她在意的人。

    小奶娃從沒有這麼撕心裂肺的大哭過,直哭的抽抽過去,一下子驚醒了,還在拼命的大哭。

    幾個哥哥輪着哄,她卻怎麼都停不下來。

    最後唐大哥都急了,怕她哭壞了嗓子,跑着去請唐老葉,結果唐老葉還不在,唐大哥一路問着,找去了唐家老宅,正趕上劉婆子撒潑,一把就把唐老葉推出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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