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天。
如絲的細雨灑下,綿延着無盡的春愁。這是一條悠長柳巷,因雨絲滌盪了浮塵,顯得分外乾淨。寂寥的巷子盡頭,門“呀”地一聲開了。
衛子卿撐着油紙傘,身穿一身天青色的薄衫,乾淨得如同馨香的梔子花。雨點落在早已洗淨的石板路上,濺起的水花打溼了她的裙角,沾上了她的繡鞋,可她毫不在乎。在衛子卿的臉上,是一種堅定的神情,就在剛纔,她已經決定離開這個本不屬於她的家。
她早就知道,所謂的娘,並不是親孃,親孃從不會不擁抱自己的孩子。雖然娘不會短了自己喫穿,可眼神中的距離感,和無意間流露出的漠視,讓衛子卿只能遠遠看着她。衛子卿從小就羨慕妹妹,因爲那些微笑和擁抱,從來都是屬於妹妹瑤琴的。
衛子卿,她只能在夢裏微笑,在夢裏,有一個天仙般的女子,自己可以叫她娘,可以在她懷裏撒嬌,可以讓她盡情地抱着,她一定是自己的親孃,因爲無論抱多久她都不會煩的。
妹妹瑤琴是個美人兒,娘爲她請來最好的先生調教她,讓她成爲最出衆的女子,江南一帶,誰不知曉,朱家的瑤琴小姐是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絕代佳人!
沒有人爲衛子卿請先生,衛子卿不在乎,因爲她可以自己學,她練就了一副好耳力,離得遠些也聽得到先生講什麼。聽過之後自己躲到林子裏偷着練,她知道,那些所謂的本領自己都不輸於瑤琴的,只是別人不知道而已。
至於她爲什麼可以聽到很遠地方的聲音,只有衛子卿自己知道。五歲的一天,夜裏來了一個蒙面女人,讓衛子卿叫她師父,還帶她到林子裏教她打人的法子。衛子卿不明白,好好的爲什麼要打人?就算娘和瑤琴不喜歡自己,那也不需要動手啊?
不過孩子總是好奇的,從那一天開始,每個深夜衛子卿都悄悄溜出去,跟師父學武功。師父很嚴厲,學不好就要捱打,而且從來不許衛子卿問自己的名字。那片林子,誰也不敢去,傳說這裏經常鬧鬼,衛子卿不怕,因爲鬼就是師父和自己。
那一片鬧“鬼”的林子,是衛子卿暗地裏成長的地方,她在這裏練琴,練武功,從來都沒有人發現。漸漸地,鎮子裏的人對鬼的描述更細緻了,說那林子裏總是傳來琴聲,尤其是夜裏,能看見鬼在空中飛,誰要是敢靠近,一定會被奪了魄。
讓衛子卿最好奇的是,師父爲什麼每一次來都蒙着面?師父倒底長什麼樣?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兒?爲什麼教她武功?會是什麼來歷?
有一次,師父指點她劍法,學完之後,衛子卿偷偷跟在師父後面,想知道師父究竟是什麼人,結果被師父發現,又捱了一頓結實的狠揍,從那以後,衛子卿再也不敢問師父的來歷了。學到十二歲的時候,師父說:“我去也!”從此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不過,誰也不曉得爹爹會在什麼時候回來,連娘都不知道具體的時間。他從來不在家過年,每次都匆匆來匆匆走。據說爹爹是北京城的靖江王,既然是王爺,那不是很風光?可爲什麼不接娘一起回北京呢?
爹爹每次回來,都會給她帶很多好喫的好玩兒的,不過給瑤琴的更多,衛子卿從來不計較。爹不喜歡她總是置身事外的樣子,每一次都會對着她嘆氣,摸着她的頭說:“衛子卿,你以後該怎麼辦?”
可這一次不同,爹急匆匆地到了家,一進家門就神情嚴肅地把娘叫到房裏,還把門關得緊緊的。衛子卿本來不想偷聽的,可她偏偏就在附近,偏偏耳力又好,她聽見屋子裏“咣噹”一聲響,娘發抖的聲音響起:“滅頂之災!那不是不能留着她了?王爺,這丫頭究竟是什麼人?”
爹爹說:“說過叫你不要問!這事情千萬不能傳出去,看來要想個法子把她送走纔是。”
“送走?不如干脆把她交出去吧!”聽了這話,衛子卿心裏一顫,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這一句交出去,說明娘心裏根本就沒有自己啊!
“不行!”爹爹的態度非常堅決。
“王爺,養了她這麼多年,也算對得起她了,即是能帶來滅頂之災,總不能因爲她把全家都搭進去!”
“哼!你倒是真捨得!”
一聽爹爹生氣了,娘趕緊說:“唉!也是!這麼多年了,就算這丫頭倔強,也還叫我聲娘不是?京城裏若是有人尋到她,養她長大也是罪過,還是聽王爺的,送走算了。”
滅頂之災?會有這麼嚴重?難道自己是個不詳的人?衛子卿暗自嘆口氣:爲什麼沒有人能透露,我衛子卿究竟是誰?既然要走,何必等人送走?
衛子卿回了房,關嚴了房門,在牀下的暗格裏摸出一個小盒,打開,然後從裏面拿出自己最寶貝的瑪瑙墜子,對着鏡子戴到脖子上。她始終相信這墜子是親孃留下的,因爲小的時候娘就拿走過一次,是師父後來又送到她面前的,教她放在暗格裏藏着。而現在,衛子卿要帶着這墜子離開,她想要自己揭開身世的祕密。
走在青石板鋪成的小路上,衛子卿沒有回頭。對這裏,她不是沒有留戀,娘就算漠視她,畢竟養育了她十幾年,她不願因爲自己連累了爹孃。也許,她走了,正是全家想要的結果。
江南的雨,總是下個不停,身上已經溼了一大片。衛子卿倔強地撐起傘,除了這把傘,她離開的時候只帶了那個墜子。衛子卿擡手摸了摸頸上掛着的一抹血紅,驕傲地擡起頭,沒有任何事可以讓她低下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