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的巨大聲響後,老寅回來“看”了一眼,然後悠悠嘆了口氣。
沒想到天霜山的這把火竟然會這麼快燒到這裏來。
不過...老寅想到身後呼吸還算平穩的小主子,所幸小主子沒有出意外。
“寅老先生,現在我們得趕在龍眼兵寨的那支重甲精銳沒有陷入包圍之勢前與他們匯合。”房玄策出聲提醒道。
按照杜先生的囑咐,現在東城城門外的那支重甲精銳正是用來接應他們一行人的。
老寅聞聲輕嗯一聲點點頭。
他知道這肯定是楊老先生的安排。
而且隨着龍眼兵寨呼延大音浮露出水面,肯定還會有愈來愈多的暗子顯現在那位大梁皇帝的眼中。
而這意味着什麼見過了大隋興衰兩朝交替的老寅再清楚不過。
這天下,要大亂了。
當然,最後打亦或者不打還要取決於小主子。
若是大梁這邊咬死不鬆口,真要趕盡殺絕,想必遠在西洲的楊老先生也不會引頸待戮。
房玄策看着依舊昏迷不醒的隋便,無奈地苦笑一聲。
當年他們房家以“莫須有”的謀逆之罪鋃鐺入獄,最後被髮配流放京城千里之遙。
而如今房家已經沉冤昭雪,洗去了不白之冤,但眼下他卻是真真切切地在行叛逆之事。
只要自己跟隨隋便出城,與龍眼兵寨的重甲精銳匯合,房玄策只怕就再也不是大梁的房玄策了。
但房玄策不後悔。
因爲若是沒有隋便,也就不會有今日的自己了。
“咳咳。”就在他們一行人打算朝太安城東城門那邊趕去時,老寅身後的隋便發出一陣輕咳之聲,眼眸緩緩睜開。
聽到背後的動靜,老寅神情一震,匪夷所思地喊道:“小主子...”
房玄策同樣也沒有想到隋便會這麼快就醒過來。
“你感覺怎麼樣?”房玄策聞聲神情關切地問道。
隋便抿了抿乾裂的嘴脣,搖搖頭,說道:“我沒事。”
然後心思緊繃的他看向火光沖天的東城城門方向,狐疑問道:“這是楊老先生的安排?”
房玄策點點頭,應道:“我們只是按照杜先生的囑咐一路朝東門那邊,與那支正在攻城的龍眼重甲精銳匯合,至於到底是誰的安排,這種“屠龍”之手,估計也只有楊自在老先生能夠下得出來了。”
“現在還不能夠去東城門那邊。”隋便強嚥下涌上喉間的那股腥甜,說道:“我想去紅袖招見個人。”
聽到紅袖招三字,房玄策面露古怪之色,倒是緊隨其後的紫芝嘴角噙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沒想到都這種火燒眉毛的緊要關頭你還想着風花雪月呢?但就你現在這副模樣,只怕有這份心思也沒這個氣力了。”紫芝抱臂環胸,面不改色地說道。
房玄策朝後瞥了紫芝一眼,當目光落在胸前因抱臂環胸的姿態而呼之欲出的那兩道波瀾峯嶽時,趕忙收回了視線,並在心中默唸了一句,“非禮勿視”。
隋便抿了抿薄脣,說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紫芝嗤笑道:“我可不知道。”
不想再同他糾纏下去的隋便話鋒一轉,淡淡問道:“可以嗎?”
這句話是同老寅講的。
“小主子,當奴才的就不能同主子說不可以。”瞎子老寅正色道。
旋即他又面露追憶之色,緩緩道:“當初老奴進宮是由一位老公公帶着的,現在老奴還記得那個病死在牀榻的他說過這樣一句話,‘當主子詢問我們當奴才意見的時候就已經頂瞧得起我們了,我們萬萬不可不知好歹得寸進尺’。”
“所以。”老寅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豪氣萬丈地說道:“今日小主子想去哪我們就去哪,偌大的太安城就沒有咱們去不得的地。”
被他背在身後的隋便沉吟了片刻,然後神情堅毅不容置疑地說道:“老寅,你不是奴才。”
老寅聞聲臉上神色一陣恍惚,等到他回過神來後,他重重地點頭應了一聲,“哎,小主子說不是那就不是!”
將這兩人的一番話盡是聽在耳中的房玄策面露感慨之色。
所以說李濟民可能會是一個好的皇帝,但他絕對做不到像隋便這樣。
所以隋便只能夠是隋便。
當他們一行四人來到紅袖招門前時,硃紅色的店門緊閉。
原本這個時辰正應該是風花雪月春宵千金之時,但因爲先前太安城上空浩大的聲勢,再加上神武大道上震天動地的響動,如今整座太安城人人自危,哪還有心情在這種風花雪月之地待下去。
而出入紅袖招之人哪個不是腰纏萬貫權力彪炳,而這羣人恰恰最是惜命的很,怎麼可能捨得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看着朱門緊閉的紅袖招,紫芝心中唏噓不已,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冷清的紅袖招。
用門可羅雀這個詞都覺得對不起那幾只麻雀。
“我們進去吧。”此時隋便已經站在了地上。
只是因爲體內氣血兩虛所以身形有些“輕浮”,房玄策正好站在他身邊不着痕跡地攙扶着他。
現在的隋便已經無所謂被不被人認出身份,已經是到了這個地步,所謂債多不壓身蝨子多了不怕癢,他已經無所顧忌了。
今夜哪怕紅袖招賓客滿座,爲了那人他依舊照進不誤。
老寅已經率先走到大門前,然後輕輕推開。
而紅袖招出身的紫芝卻沒有在前邊引路,只是神情清冷地跟在隋便身後。
哪怕她已經猜到隋便此次冒着這麼大的風險是爲了誰而來。
當紅袖招的大門被人推開後,聚在大堂內的那羣鶯鶯燕燕頓時警覺了起來,神色慌張地看向門口處,甚至有些膽小地已經往後退了退。
其實這也不怪她們,實在是因爲今夜外邊的動靜太大了。
自從紅袖招創建以後,這還是第一次深夜閉門謝客,難免會讓她們心裏打鼓。
當她們見到是一位滿身鮮血臉色蒼白的年輕男子走進紅袖招後,她們面露狐疑之色的同時內心又驚顫不已。
紅袖招中可是很久都沒見到過血色了。
而且她們也不認爲這位瞧着走路都虛晃的年輕男子來紅袖招是特意找樂子的。
隨着隋便一行人走進紅袖招,帶進來的肅冬寒意將樓內的溫香迤邐的胭脂氣盡數打散。
那羣鶯鶯燕燕中已經有不少人裹了裹肩上的裘巾。
原本她們也沒瞧出這位滿身血污的年輕男子的身份,但當有人認出走在其身後的紫芝時,已經有玲瓏心思之人猜出了前者的身份。
要知道紅袖招最不缺的就是消息,所以樓內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那日在神武大道上將紫芝從太子殿下手中搶走之人就是隋便。
而如今紫芝又跟隨在此人身後,那麼這個滿身血污瞧着連站都站不穩的年輕男子的身份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瞧着紫芝出現後,紅袖招內所有人懸着的心也都放了下來。
再怎麼說紫芝也是紅袖招出身,她們也算一家人,這天底下也沒有一家人坑害一家人的道理。
雖然紫芝平日裏清冷得很,總是給人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但再怎樣也不會做引狼入室這種事。
“紫芝姐。”那羣鶯鶯燕燕中有人喊道。
紫芝聞聲望去,沒有過多言語,只是點了點頭。
她與她們雖然同在紅袖招,但算不上熟悉,頂多就是見過面,甚至話都沒有說過幾句。
“紅魚在哪?”隋便嗓音嘶啞地問道。
被隋便問話的那名女子對上他那雙寒芒凜冽的眸子,嬌軀一顫,嘴脣哆哆嗦嗦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她也服侍過軍中的幾位實權校尉,也都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身上積攢了實打實軍功的,但卻從未在那幾人身上感受到如此緊張的壓迫感。
“她此時應該在樓上。”見到那個柳眉杏眼水靈秀氣的女子遲遲不敢開口,紫芝走到隋便身邊,主動開口道。
隋便聞聲瞥了她一眼,然後不着痕跡地點點頭,徑直朝樓上走去。
原本還有幾個龜公想要攔下隋便,但隋便只是冷冷看了他們一眼,他們就如遭雷擊,被那股濃郁到近乎實質的殺氣給震懾得呆愣在原地,不敢挪動半步。
原本房玄策想要陪隋便上樓去的,但卻被他以眼神拒絕。
他要自己一個人去見紅魚,哪怕他身負重傷步履維艱。
“他爲什麼會很多執着於見紅魚姑娘?”房玄策見到拾級而上的隋便,不解問道。
同樣是被這個問題困惑的紫芝搖搖頭,“不知道。”
她只是猜到了隋便來紅袖招是要見紅魚,但是爲何非要見她一面她也想不明白。
隋便不急不緩地登上紅袖招的閣樓,在門前見到了守在門口昏昏欲睡的綠荷。
隋便悄無聲息地一步越過綠荷,然後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繡房之中,有一紅衣女子正在對鏡貼花黃。
滿頭生白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