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中和殿卻是一片黑暗，九盞蟠龍燭臺在黑暗中擎起微弱昏黃的光亮。
殿外是身披重鎧、外披紅袍的精銳禁區，將整座大殿封鎖。
偏殿，烏泱泱的羣臣垂首恭謹，靜默無聲，每個人的表情都是迷茫。
沉睡十幾年的宣德帝，今天突然發出幾聲低沉濁重的悶響。
陛下甦醒了！
隨着皇帝醒來，大乾格局將被打碎，必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人人自危。
習慣天后的攝政，羣臣早就默認了她是帝國主宰者，大部分臣子都有一股希望陛下永遠沉睡的大逆不道念頭。
據司天監太史令宗獻所推測，陛下之所以能甦醒，還得感謝徐惡獠！
當時陛下就是被冠冕邪魔所害，身軀元神都遭到侵蝕。
而今冠冕邪魔隕落在徐惡獠之手，相應的魔氣完全消散，陛下得以甦醒。
濃墨般的暗殿，祭臺上有張透明帷幔的龍牀，中年男子盤膝而坐，憔悴萎靡的神色逐漸恢復。
“陛下……”
武照聲音哽咽，雍容美豔的臉龐滿是興奮之色。
身後的姬家族老皆是一臉激動，感慨天道眷顧大乾。
宣德帝是皇族姬氏的主心骨，代表皇室的興衰，身上更肩負一個帝國的命運！
眼下最爲棘手的是，這權欲熏天的婦人把持帝國十四年，會不會平穩移交權力？
“陛下，全賴帝師日復一日地給您滋養身軀。”
有王爺恭聲開口，看向灰袍老人的目光滿是敬仰。
“多謝恩師。”
宣德帝劫後餘生，慘白的臉龐露出感激的神色。
沉睡太久，聲音如前朝鏽跡斑斑的鐵器，嘶啞晦暗。
“修爲全部恢復了麼？”帝師近前，沉聲問。
宣德帝感受四肢百骸的真氣流淌，渾身散發獨屬於帝王的威嚴。
姬家族老面面相覷，眼裏的笑意更濃。
可惜浪費了十四年，否則陛下的修爲早就邁入聖境，不至於現在還在涅槃境停留。
“陛下，臣妾想跟你單獨說話。”
武照抿着脣，聲音溫柔。
剎那，暗殿氣氛僵硬如鐵。
沒人挪動腳步，所有人都是一臉警惕，包括帝師。
單獨就意味着風險，誰知道這個女人會不會爲了權力喪心病狂。
武照面不改色，坦然道：
“臣妾不諳政務，自此退居後宮別殿，不干預朝政。”
聲音拔高，傳遍外殿。
羣臣駭然驚恐，目光震撼到難以置信。
這是當衆宣佈？
要知道，金口玉言，這麼多人聽到，根本就沒在反悔的機會。
難道天后甘心母儀天下，輔佐陛下鑄造大乾輝煌？
這句話，衝散了凝固了氣氛。
衆族老見天后態度謙卑，他們喫下定心丸，便滿意離開。
帝師有微不可察的詫異，但又不敢僭越，畢竟夫婦談心，他也不好干涉。
沉默半晌，帝師腳步平緩地離去。
幽暗的大殿只剩兩人，宣德帝目露感慨，盯了愛妻良久，鄭重道：
“照兒，辛苦你了。”
武照嘴角微微莞爾，嗔罵道：
“陛下，你說什麼渾話，我們是同甘共苦的夫婦。”
略頓，她輕移曼步到龍牀，渾圓的臀部坐在邊緣，柔聲道：
“陛下，臣妾跟你說說這十四年發生的事。”
緊接着，他便將帝國重要事務彙報，清脆的聲音在大殿持續了兩刻鐘。
“照兒……”宣德帝截住她的話頭，嚴肅道：
“別避重就輕，撿好聽的說，朕承受能力沒有這般脆弱。”
語氣隱約透着命令。
儘管剛剛甦醒，但他仍然習慣性的發號施令。
武照眸底有微不可察的冷意，她點了點頭，低聲說：
“陛下，無道死了。”
宣德帝才恢復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勃然大怒道：
“兇手可曾伏法？”
武照緘默無言，在對方的眼神逼迫下，她陡然跪倒在地。
“是臣妾無能，沒有能力懲戒兇手。”
說着，她鳳眸紅楚，淚痕順着眼角的魚尾紋滑落。
“明月的夫君也被兇手殘忍虐殺……”她愧疚至極，低低的抽噎聲響起。
“兇手是誰？”
宣德帝怒不可遏，額頭青筋一根根暴起。
武照垂着頭一言不發。
她很清楚，對方纔甦醒不久，不會向十四年前那般沉穩冷靜，容易情緒化。
激怒他。
一定要讓他暴跳如雷。
“一個名叫徐北望的後輩，他羞辱明月，誅殺駙馬，虐殺無道，更做出崩毀皇陵這種天怒人怨的惡行。”
“大乾歷代帝王屍體，都四分五裂，蕩然無存。”
武照演技精湛，聲音透着無能的恐懼，身軀恰到好處的顫抖。
宣德帝臉龐猙獰，肌肉憤怒地繃緊。
特別是聽到先帝們屍體被毀，他嘴脣都在顫抖地蠕動。
如此恥辱，豈能忍受。
帝王一怒，血流千里！！
似乎感受到殿內激盪的氣息，帝師迅速進來，可惜還是晚了。
“傳旨，誅徐北望九族，滿門抄斬！”
宣德帝攥緊雙拳，歇斯底里的咆哮。
聲如滾雷，轟隆隆傳遍中和殿。
帝師臉色驟變，腳步都僵硬住了。
外殿，羣臣還沉浸在天后放權的消息之中，陡然聽到一聲怒吼。
猶如晴天霹靂。
殿內死寂如墓窖。
羣臣腦海裏一片空白，內心狂震不止。
霎那，保皇黨官員毛骨悚然，渾身顫慄不止。
陛下在說什麼？
誅徐惡獠九族？？
皇帝一言九鼎，而且還是當着滿朝堂下旨，這句話覆水難收！！
“遭了……”
有官員脊骨發寒，彷彿天靈蓋被掀開，一盆冰水澆灌而下。
陛下說出誅九族這種話語，完完全全在挑釁徐惡獠。
那可是一個打開接引之門的男人啊！！
那是一個以殺戮鑄就前程，一個讓蒼生聞風喪膽的強勢惡獠！
在超脫面前，皇帝算什麼阿貓阿狗？
已經多久了，沒人敢對徐惡獠這麼說話。
陛下，時代變了！
你真是睡昏頭了！
你要是清楚徐惡獠的作風，就知道此獠毫無敬畏之心。
你要殺他全家？
羣臣看向徐靖，只見徐侍郎表情憂慮，不是恐懼，只是擔心。
所有人都窺探出了，這不是爲徐府擔心，而是……
“陛下口不擇言，請諸位見諒。”
這時，一個姬氏族老快步而來，他懷疑是戀權毒婦故意指引。
這番話於事無補，中和殿到處都是人影，旨意早就傳出去了。
……
太初宮。
“娘娘，卑職去殺了他。”
徐北望恢復平靜，眸光波瀾不驚。
當他說出這句話，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魚公公跟第五荷不禁駭然，弒君從他嘴裏說出，彷彿一件輕描淡寫的小事。
第五錦霜絲毫沒放在心上，點了點精緻下巴：
“可。”
徐北望朝中和殿方向緩緩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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