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威廉站在一旁,略有些擔憂地望着那個孤僻的女孩。
維亞伯爵走了過來,看了眼威廉,在對方行禮後頷首示意,露出了溫和的笑臉,走近那個女孩。
有些瘦弱的女孩看着那位伯爵,站起身來,行了個不怎麼標準的禮。
伯爵微笑着,伸手摸了摸女孩柔順的黑髮,望着她純黑的瞳孔,“小凱奧絲啊,你在想些什麼?是在想你的爸爸嗎?”
小凱奧絲抿了抿嘴脣,卻沒有說話。
維亞伯爵把這當作了女孩面對陌生人的警惕,而且自己作爲半神即使是經過收斂的氣息在孩子眼中也可能足夠可怕,於是他只是笑笑,輕柔地撫摸着她的紅髮。
他擡起頭,望向站在一旁的管家威廉。
“威廉,你要照顧好她。”無論先前收斂的多好,此刻,維亞伯爵還是露出了身爲大貴族,身爲半神的些許威嚴。
“你知道,我是她父親的朋友。即使我過於插手你們家的事有些不合適,但在他回來之前,你們遇上了什麼難事,向我求助。”
夫人在生下她的時候死去了。而子爵在那時,卻不在領地之中。
領主他……太拼了。他太想振興索斯家族,使其榮耀了。
尚且算作年輕的的威廉現在纔剛剛成爲管家,但已經從老管家口中得知了太多關於這位子爵的故事。
他想要成爲大貴族,他想要成爲半神,在這個混亂血腥的世界向上爬。
爲此,他不得不放棄一些東西。
——比如說,從小就孤僻,在上次墜湖之後,變得更加冷漠的小凱奧絲。
“是,伯爵。”
威廉再次行禮。
小凱奧絲垂下面孔,只是沉默。
————
“你好?”
小少爺穿着修身華服,精緻的臉上露出了肉眼可見的緊張。
但他還是站在了凱奧絲的面前,向她主動打起了招呼。
……啊,是朗普子爵家的第三子。
凱奧絲回憶起自己記下的知識,想着隨意應對一下,將其趕走就好。
她有挺嚴重的社交恐懼症,還特別煩小孩。
但那位金髮的小少爺卻搶在她說出話之前用一句話梗住了她:“你可真漂亮,如果帶你一起去和他們一起玩的話,他們肯定會羨慕我的吧?”
“……”
好天真,好誠摯,好直白的話啊。
凱奧絲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迴應。
“你不拒絕,我就當你同意了?”
金髮的男孩笑着,露出了缺了一顆的牙齒。
“我叫納德。納德·朗普。”
……感到異常熟悉的名字。
凱奧絲輕聲嘆了口氣,不過一個才一米多一點的小女孩做出這樣的姿勢倒顯的可愛。
“抱歉,納德,我……”
她擺出了死板的,“貴族氣質”的姿態,準備禮貌地拒絕。
和一堆小孩,即使是接受了所謂貴族教育的小孩有什麼可以聊的。
但是納德直接拽住了她的手臂,一邊說“走吧走吧”,一邊拉着他跑了起來。
不是,這!
女孩的力量本來就比男孩小,尚且凱奧絲是早產兒,且“大病初癒”。凱奧絲沒有抵抗力地被拽走了。
“你這……憨批……”
在跑動間,凱奧絲勉強擠出了幾句不算嚴重的髒話。
“你罵人的時候好像更可愛一點。”納德停下腳步,微微歪着頭說。
————
“我的凱奧絲。”
黑髮的亞利奧.索斯站在書房門口,望着閱讀紋章學書本的小凱奧絲,沉默了許久後才終於開口。
“父親大人。失禮了。”
凱奧絲迅速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迅速站了起來,轉身向亞利奧·索斯行禮。
——儘管這份禮節並不足夠適宜,那是常用於“17到23天未見面後重聚,比自己高一輩分的(大多時候非直系)血親”使用的禮節,而不是最準確的“3個月到一年未見,對父母使用”的禮節。
但是,對於一個孩子來說,能初步掌握“該行怎麼樣的禮節”就已經能說得上家教優秀,畢竟所羅門帝國的禮儀經過了幾百年的演變分化,變得無比精細,甚至到了怪異的程度。除非是鑽研此項的學者或者具備特殊超凡能力的超凡者,否則只需要做到“不錯誤,一定範圍內的籠統禮節”就可以稱之爲“體面”。
“……你應該,在懂事後,是第一次見到我吧。”
亞利奧望着那張稚嫩,髮色瞳色和自己一樣,但除此之外和她母親幾乎完全一樣,稚嫩的小臉。
“……父親大人很忙,我知道,這是爲了家族的榮耀。”
女孩像是複述什麼東西一樣,說出了這段話。
語氣中帶着些生疏。
生疏,是啊,生疏。
剛剛懂事的她……眼中的世界只有那麼一小片,而突然插入其中的反而是自己。
這孩子……
亞利奧望着女孩純黑而非血紅的眼睛,隱約中,那個熟悉的女人不再板起冷漠的臉,如同冰山融化般露出了溫暖的笑容。
太像了。太像了。哪怕小凱奧絲那麼的稚嫩,但已經有了她的幾份模樣。
不由地,這位子爵回想起了他們初見時的那個午後,冒冒失失的火法師遇上了剛剛“成年”的血族少女……
“……父親大人?”
女孩怯生生的聲音響起,似乎有些僵硬和不適。
亞利奧這纔回過神來。
“……對不起,全是我的錯……”
這個堅韌成熟的男人的聲音顯的有些沙啞,出於極好的控制力,他剋制住了自己情緒爆發之下想要做的那些事情——他害怕嚇到小凱奧絲。
那可是他們共同的孩子啊。
那也是他們唯一的孩子啊。
艾爾薇……艾爾薇……我真的很抱歉……全部是我的錯……
五年前,他留下了失去所有超凡特性,還差兩個月分娩的艾爾薇一個人在城堡裏,自己外出,執行一位大貴族交代下來的任務。
聽到隱祕神明囈語,提前分娩的艾爾薇難產了。
而他當時,把唯一能拯救她的“紫梔子花戒指”,戴在了手上。
直到3天后滿心期待的他回到家才得知了這個噩訊。
唯一勉強能稱得上幸運的是,那個孩子,也就是他們的小凱奧絲,仍然活着誕生到了這個世界。
——儘管不那麼健康,儘管天生比同齡的所有孩子虛弱。
失去愛人後的他在看到凱奧絲後的第一反應並不是疼愛,而是某種遷怒——如果不是因爲這個孩子,她也不會死去。
於是他用高強度的任務來麻痹自己,用生死間的刺激麻木自己的悲痛——他成爲了維亞伯爵背後那位大貴族的一條“忠實走狗”。
他殺死了多位同爲序列5的超凡者,他已經被認爲是所金城及附近數個伯爵領半神之下最強超凡者,他積攢的功勞越來越多,但他同樣,也忽略了自己和她的那個孩子。
也該陪陪孩子了。他想。
自己連幾個月前她墜入湖中的消息,也不過是剛剛知曉……自己這個父親,失責太多了。
“小凱奧絲啊,其實,我不歸家,並不是爲了家族的榮耀。”
黑髮黑眼的男人輕輕撫摸着凱奧絲和她母親一樣柔順的黑髮。
“我只是爲了逃避……僅此而已。”
他沒有在意凱奧絲是否能聽懂,只是自顧自地說了出來。
“從今以後,我不會缺席你的教育了。”
注意到凱奧絲略有些害怕和懵懂的臉,男人露出了有些自嘲的笑。
“放心,小傢伙,我不會繼續……讓你害怕的……請你繼續……你就繼續看書吧。”
“我先走了。”
他這麼說着,離開了這個房間,順手關上了門。
他做出了要細心培養這個孩子的決定,但他認爲自己還沒準備好教導她。
至少現在還不行。
只要一看到她,他就會想起艾爾薇。
他至少需要……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態。
直到這時,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父親。他需要爲自己和她的孩子負責。
“四年多了……我纔剛剛意識到這點。”
他站在門外,小聲呢喃着。
“艾爾薇啊,我果然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於戰場上肆意收割生命,在暗地中輕易編織陰謀的獵人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雙拳。
“艾爾薇啊……她和你一樣,也喜歡看書,也不喜歡陌生人啊……”
門內。
怯生生的女孩表情逐漸變得麻木,僵硬,如同沒有靈魂的死物。
她沒有繼續翻看那本紋章學書籍,而是走到了書房中的全身鏡旁。
鏡中,氣色不太好,能看到脖頸上明顯的青色血管。
臉頰精緻,但有些偏瘦。
瞳孔是深不見底的純黑——並非絕大多數亞洲人自以爲黑色,而實際上只是深棕的黑,而是真正深暗不見光彩的純黑——反而顯得有些無神,死氣沉沉。
凱奧絲輕輕張開口,但沒有將話說出。
我是……葉溪寧。
我來到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