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倦輕輕吸了口氣,慢吞吞地說:“王爺,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可以捏,只是要輕一點。”
他被捏疼了,卻也沒怎麼發脾氣,只是很小聲地提醒薛放離,“你又用好大的力氣。”
力氣大嗎?
只是他太怕疼,也太嬌氣了。
薛放離沒說話,只是盯着江倦看,過了很久,他纔開了口,語氣溫和不已,“抱歉,本王忘了。”
江倦“嗯”了一聲,他鹹魚有大量,不跟王爺計較,又說:“王爺,我也幫你出頭了。”
之前都是他這條鹹魚躺平,王爺幫他撐腰,今天他也幫王爺教訓了亂說話的槓精,江倦看向薛放離,眼神亮晶晶的。
薛放離怔忪片刻,殷紅的脣掀起,他輕笑着說:“麻煩你了。”
話音一頓,薛放離又緩緩地說:“下次不要自己動手,你本就怕疼,王府養那麼侍衛不是做擺設的。”
蔣輕涼:“……”
他現在很難描述自己的心情。
王爺很好很好?
他好個屁。
不過……
他好像對江倦這個王妃是挺上心的。
蔣輕涼轉念一想,要是他也被這麼一個小美人全心信賴着,怎麼說他不好都不肯相信,那他——
我操,他也怕他手疼。
不行,這是什麼危險的想法。
蔣輕涼甩甩頭,恍惚間,他已經盯着江倦看了很久,結果這一回神就對上了薛放離要笑不笑的眼神,蔣輕涼當即一個激靈。
王爺好不好的他不敢說,但他知道自己再看下去,王爺決計能手撕了他。
“嘩啦”一聲,蔣輕涼潛入水中,悲傷地去找那不存在的手串了。
江倦問薛放離:“王爺,你怎麼來了?”
“找你,”薛放離似笑非笑道,“之前沒讓人叫醒你,本想待你醒了再讓住持過來,結果本王不在,你便出來了。”
江倦:“……”
意圖被看穿,江倦眨眨眼睛,很認真地狡辯:“法會還沒結束,我就想來看看。”
“那就進去看吧。”
話落,薛放離擡腳走入殿內,江倦一愣,“王爺,你不是不想來嗎?”
薛放離口吻平淡道:“本王不想,但你說了太多次,來了也無妨。”
江倦“哦”了一聲,跟在他身旁,一起步入法會。
殿內,不少僧侶席地而坐,正在低聲誦經,江倦聽了一會兒,聽不太懂,他想着來都來都看,乾脆拿起幾支香,拜祭一下。
虞美人身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江倦現在只有一點猜測,但無論如何,她都是不幸的,江倦握住香,閉上了眼睛。
薛放離既不阻攔,也未與他一同上香,只是遠遠地看着。
江倦垂首,他眉心輕擰,臉龐幾欲籠在青煙之中,但神色裏的同情與憐憫,卻未被掩去分毫,他專注而虔誠地爲虞美人祈福。
看着看着,薛放離的神色冷了下來。
他怎麼就忘了,這是他的小菩薩,卻又不是他一人的小菩薩。
他的悲憫,不止對他一人。只要有苦難,什麼都能讓他同情,什麼都能讓他心軟。
薛放離有多喜歡他的心軟,又有多擅長以心軟來拿捏他,在這一刻,他就有多厭惡江倦的心軟。
因爲這一份心軟與專注,並非他所獨有,他更無法獨佔。
少年生了副剔透心肝、菩薩心腸,是他早已知道的事情。
薛放離雙目輕闔,壓下那些不悅與不滿足,微笑着凝視着江倦。
也許那個女人並未說錯。
想要留下一個人,就要讓他畏懼,讓他只能仰仗自己而活,成爲菟絲子。
可他想留下的是一個小菩薩。小菩薩不知道他本性,無畏亦無懼,他怕疼也嬌氣,但他永遠不會是菟絲子,他心裏裝了太多東西。
太多太多了。
他喜歡的太多,他憐愛的也太多了。
靈魂深處的暴戾又在肆虐,薛放離幾乎無法剋制。
“王爺,我好了。”
江倦上完香,回到薛放離身旁,他問道:“現在回去嗎?”
薛放離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突然問道:“她……本王的母妃,你什麼也不問?”
江倦糾結地說:“想問的,但是……”
他有好多事情想問,但是又怕問了王爺心情會不好,只好先忍着,打算等想好了再問。
上一回他直接說祭日,王爺就好幾天沒再出現過,江倦覺得自己得謹慎一點。
薛放離看他幾眼,平靜地開口:“蔣輕涼與你說了什麼?”
話音落下,他自己先嗤笑一聲,眉眼涼薄一片,“他說來說去,無非就是本王殺了她,還想放火燒了她。”
江倦一怔,很小幅度地點頭,然後又連忙補充:“但我知道不會是王爺。”
“倘若就是本王呢?”
薛放離掀起眼簾,他嗓音很低,也以一種極爲冷戾的語氣說:“你知道本王有多恨她嗎?”
“恨不得生食其肉,生飲其血。”
在江倦眼中,王爺大多數時候是溫柔的,極少數心情不佳的時候,也只是淡漠了一點,可這樣暴戾的時刻,江倦卻是第一次見到。
他懵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茫然地望着薛放離。
目光還是那樣的清透,他與他的整個靈魂,都好似潔淨到了極點,不惹一絲塵埃。
薛放離與江倦對視,他的戾氣幾乎凝爲實質,他忽而對這場扮演好人的遊戲厭煩不已。
就該讓他畏懼自己。
就該把他養成一隻金絲雀。
他心裏裝的東西再多,折斷了羽翼,關進漂亮的籠子裏,他也只能看着他一個人,憐憫他一個人。
“王爺……”
“走了。”
薛放離垂眼,突然不想再聽他說什麼,更不想再看他——無論江倦會投以怎麼樣的眼神,都不會是他想要的。
薛放離漠然擡腳,江倦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袖,“王爺,你等一下。”
薛放離沒有回頭看他,但腳步卻是一頓,江倦重新回到爐鼎前,他低頭看了看,伸出了手。
江倦很快就回來了,“王爺,走吧。”
他的語氣與平常無異,可不知怎麼地,薛放離還是側眸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