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午時到的藥谷,現在天已經黑了,雲墨還沒有回來。
弦清凌起身到窗前。
屋前的榕樹被月色投下一片密影,剛好遮擋住他們這間屋的窗扉,今日滿月,還是有零零星星的月光照進來,但也沒有給這間幽暗的屋舍多一點溫暖。
“啪——”
她果斷地將窗扉關上。
桌上的蠟燭跳動了一下,很快又恢復正常。
燈燭是用一種特製的手法制作的,燃燒起來沒有煙,反而散發着一種淡淡的清香,這也是藥谷的醫者潛心研究出來的,爲的也是未免病人聞到煙氣嗆咳影響病情。
牀上的人發出一聲嘆。
弦清凌收回思緒到牀前,風寂簫剛剛轉醒。
屋裏的藥味還沒有散去,看到牀邊掛的繡着百草圖案的香包,他問:“這是藥谷嗎?”
弦清凌點頭說是。
她給他倒了水,在風寂簫喝下之後,她問道:“大夫已經幫你看過,說是沒有太大問題,下午給你用了些藥,現在好些沒有?”
“好多了。”
風寂簫擡眸望着她,眼裏有幾分歉疚。
安慰的話弦清凌早已經說過了,此刻也沒有再多重複,兩個寡言的人坐在一起,屋裏就更靜了。
半晌,風寂簫看着燭火旁眼眸低落的她,問道:“雲墨呢?怎麼沒見他?”
他和絃清凌雖爲師兄妹,但畢竟男女有別,在他身體虛弱的時候,還是雲墨照顧他居多,兩個人基本都是同住在一間屋,現在到了藥谷,反倒是沒見他身影……看樣子她已經在身邊守了許久,讓她親自來照顧他,他還是頗爲不好意思的。
“他有事。”弦清凌簡短答道。
風寂簫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她的心情不是太好,也就沒有再問下去。
弦清凌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起身道:“我去看看藥好了沒有,一會讓藥童來照顧你。”
風寂簫目送她出門。
***
與此同時。
在他們所住屋舍南邊的廂房中,圍着藥谷的許多醫者,寧玉也在其中。
方纔衆醫者還因病者的情況爭論得不可開交,這會都齊刷刷噤聲望着牀邊的人——他還是習慣性地穿着一身玄衫,在滿屋白衫素服的醫者之中最爲顯眼,他立在桌邊,手上捏着一條毒蛇,那雙異於常人的淺碧色眼眸注視着毒蛇張開的尖牙利齒。
除寧玉外,其餘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雲墨讓毒蛇咬住杯子,毒液從毒齒中滴落下來,一滴足夠。
將毒蛇放進特製的籠子之後,他纔將剛取的毒液混合進之前調製的藥中,晃了晃搖勻,再拿到鼻下聞了聞,親自去喂病者暮芳儀喝下。
她沒有太大反應。
寧玉見此,點了點頭。
其他醫者則是因劇毒不會誤了她病情而鬆了口氣。
雲墨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脈處,片刻後,他將從無憂島帶來的藥喂到她口中。
暮芳儀還是沒能醒。
她的兄長,暮霞山莊當代莊主暮君馳卻是一刻都等不得,見到雲墨坐在牀邊沒了後續動作,他急道:“雲閣主,舍妹的情況……到底如何?”
“等。”
衆醫者也不做聲,隨着他們一起在旁等着。
一盞茶。
一炷香。
半個時辰。
……
突然間,牀上的人抖動了一下。
圍觀的一衆醫者全部圍上去,尤其是身爲兄長的暮君馳,急着探身去看。
暮芳儀悠悠轉醒,入眼就見到自家哥哥,還有……
“雲墨……”
“是你嗎?”她的聲音極度虛弱。
“是我。”雲墨淺聲答道。
見到她凝視着雲墨款款深情的目光,衆醫者都很知趣地先退出去,剩下的唯有寧玉和陸白,雲墨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還是很燙,遲疑片刻,他將手輕按在她的脈象處。
暮芳儀目光一顫。
她忽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見到這一幕,寧玉不易察覺地眉間一蹙,將目光落在雲墨面上——對此,雲墨只是微微一怔,淡淡說道:“暮姑娘,我還沒有把好脈。”
暮芳儀愣住,忘了動作。
暮君馳瞧了眼寧玉,提醒道:“芳儀。”
暮芳儀回神,鬆開了手。
寧玉在旁沒有出聲,只是注意着他們間的一舉一動。
過了沒一會,雲墨將手收回,對暮君馳道:“問題不大,毒已經解了,後續的治療聽寧公子的就行。”
“雲閣主……”
他起身之刻,暮芳儀急喚住他。
雲墨只好坐下身來,問她:“暮姑娘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暮芳儀點了點頭。
在過了好一陣後,她期盼道:“雲閣主……可以陪我一會嗎?”
暮君馳沒有給雲墨拒絕的機會,直接道:“雲閣主,芳儀爲我所受重傷,這些天被劇毒折磨痛不欲生,還是勞煩雲閣主再在這裏一會吧!”
“……好。”雲墨無奈。
暮芳儀這才露出幾許淺笑。
寧玉亦是無奈地笑了笑,對雲墨道:“那這裏就交給雲閣主,我先過去看看雲閣主的病人。”
雲墨苦笑:“有勞。”
***
弦清凌孤身坐在院裏。
這個醫家聖地藥谷的夜,和仙羽宮同樣寧靜。
但這種寧靜從本質上來說又不一樣,仙羽宮的夜晚是清冷又嚴肅的,沒有人敢高聲說話,沒有人敢違背仙羽宮的宮規,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活在巨大的壓迫之下,作爲宮主的她也不例外,但在藥谷……
藥谷的靜是一種超脫世外的心靜。
坐在這裏,她恍然有種放下一切的安逸感。
這種安逸的感覺,從她幼年家破人亡、親生母親爲救她而死、她臨危接任宮主、平亂、肅清仙羽宮……她就再也沒有體會過,過去那些年,她的精神時刻都是緊繃着的,哪怕在無憂島,她也永遠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她時刻告訴自己,儘快康復,奪回仙羽宮!
但坐在這裏……
她好似暫時放下了自己的身份和責任。
弦清凌擡眸望着天邊明亮的月輪,思緒飛到了天外。
……
不知過去多久,一串腳步聲傳入耳膜,她的手緊緊一握,飛快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