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江家的路上,溫杳細細整理,厚厚的一疊文件,有十餘頁是江夫人的詳細資料,這位江夫人所謂的慈善事業果然不乾淨,且不說那龐大的資金鍊在賬實上的出入,就連很多簡單的小項目都經不起推敲。

    但讓溫杳更關心的,是下方那一張張孩子的照片。

    大約數十張照片背後附上了這些孩子長大後的照片及信息,他們或是雙眼空洞陰霾,或是面對鏡頭目光躲閃,明顯感覺異於常人,除了天生的殘障外,他們的身體上還有不同程度的陳年舊傷。

    照片的最後一張,是溫嶺的。然而,這其中卻沒有溫杳的,甚至直到現在,根本沒有信息表明溫杳曾在那裏待過。

    這些孩子都來自同一家孤兒院,更巧的是,這家孤兒院是江夫人早年間剛成立兒童光芒基金會時,名下投資的第一批孤兒院之一。

    兒童光芒基金會在江夫人手中日漸壯大,這幾年更是一躍成爲國內十大私人慈善機構之一,而隨着它的發展,它的名下只有這家孤兒院,不知何時,突然銷聲匿跡了。

    江夫人爲什麼要關閉那家孤兒院呢?爲什麼自己不在照片中呢?

    合上文件,她閉目仰在車坐椅上,腦中飛快地將信息整合串聯,陷入思考。

    孟家和穆家聯合起來,動用了他們各方關係暗中調查,才得來這些照片和信息。可是這裏顯然不是全部的孩子,或者說,這只是可以記錄下來的孩子。

    孤兒院的孩子通常都是父母雙亡或者被遺棄的,溫嶺大概就是後者,他兒童時期患有孤獨症,無法與人正常交流,幼時唯一能進入他世界的只有小溫杳,被領養後才慢慢好轉。

    像溫嶺和照片中的其他孩子,應該就是那家孤兒院所謂“明面上”“正當渠道”來的孤兒了。

    憑藉這些天偶爾想起的零星片段,溫杳順着線索往下半是推斷半是猜測着,在想到一種可能時,突然雙目瞪圓,遍體生寒。

    是了,那麼暗地裏的呢?像她這種被拐騙的孩子爲什麼也出現在那裏?

    她想起溫嶺說過,她那時不跟他住在一起,不知從哪兒出現,經常地消失。

    她相信被領養的那一天,溫嶺一定找了她很久很久,纔不得不跟爸爸離開的。在溫嶺找她的時候她被藏在了哪裏?

    溫嶺後來回去找她時,院長說她被人領養了?不對,不對,這簡直是胡說八道!她記得她分明是被那家人花錢買下的啊!而且後來又再次被轉賣到了方家啊!

    有沒有一種可能,她之所以偶爾遍體鱗傷地出現在溫嶺面前,根本就是偷溜出來的,更多時候,她又被抓回去關在了暗處。或許,還有很多跟她一樣“來歷”的孩子也被關在了那裏。

    那麼這些足夠聰明漂亮正常孩子,又將會面臨着怎樣骯髒的交易和可怖的未來呢?

    這多讓人毛骨悚然,這些人,打着孤兒院的幌子行着最可恨的行徑啊!

    這是溫杳最不願意相信的一種可能,但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她已經非常接近真相了。

    陽光背後,罪惡滔天。

    **

    魂不守舍地下車,踏進江家時,溫杳背後浸出的冷汗還沒幹透,她勉強打起精神,臉色蒼白。

    溫杳不知道一會兒該用什麼的神情去面對江夫人,但她知道,自己絕不能慌亂,否則就會被江夫人看出端倪。

    局已設下,她一定要讓那些窮兇極惡、泯滅人性的人付出代價!

    思及此,深吸一口氣,她邁起步子毫不遲疑往內走,每向前一步,那些情緒都在胸腔翻涌得越厲害,面上卻越發平靜下來。

    “溫小姐來了?快請進。”江夫人出現在內屋門前,她看起來和上次見面無二,手持念珠,面上含笑,眼中無悲無喜。

    “江阿姨叫我名字就好。”她往大廳方向隨意一掃,笑問,“馨怡姐不在家嗎?”

    “她去公司了。”

    “不愧是馨怡姐呀,這麼年輕就從頂級名校畢業,回國以後還能經營起那麼大的家族企業,我真是太崇拜她了。”溫杳讚歎說。

    江夫人對大女兒是頗爲滿意的,聽了她的話露出幾分喜色,嘴上謙虛說:“她啊是不錯,就是性子太傲,還有得磨練呢!哪像杳杳你?現在就已經這麼出色,畢業以後孟先生和穆總還不搶着讓你去幫忙分擔?”

    似是被誇得不好意思了,溫杳微微側着頭,抿嘴一笑。

    心中暗忖:呵,那兩人才不會這麼對她呢,他們只會讓她做自己的選擇。

    果然還只是個小女孩,藏不住,一眼就能看清。江夫人輕輕捻動念珠,暗中觀察着她的模樣,不由放鬆了警惕。

    坐下還沒聊幾句,家裏女傭過來,低聲說:“夫人,做功課的時間到了。”

    江夫人面露爲難,她是不太想改了她的習慣的,但也不能主人家說走就走了,放着溫杳這個貴客在客廳喝閒茶不管吧?

    “早就聽說您是在家修行的居士,日日禮佛從不間斷,當然不能爲我改時間。”溫杳十分通情達理,適時貼心說道,“正巧我最近對佛法也有些興趣,不如借這機會請您給我講講?”

    這三言兩語便化解了江夫人的難處,還讓人聽了後舒暢,江夫人對她更是滿意了。

    “當然,我樂意極了。”

    溫杳跟隨江夫人走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推開門便撲面而來檀香的氣味,這間房被江夫人改造成了個小佛堂。

    洗淨手,她虔誠地上香參拜。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已經重複過萬千遍,連細微處都那麼的虔誠。

    溫杳跪在她的身後,眼神漸漸轉冷。

    盤坐在蒲團上,撥動串珠,江夫人開始一遍遍地誦讀經書。結束早課後,她給溫杳講解那些經藏,她講無慾、講皆空,她說因果、說生死……但溫杳只覺得愈發冰冷。

    “那善惡呢,您怎麼看?”

    江夫人一愣,隨即道:“人這一生,哪怕是再微小的善業都能爲自身積下功德……”她滔滔不絕地詮釋着這兩個字,溫杳細細往下聽,只從她那字裏行間琢磨出血的氣味來。?

    “您成立了兒童光芒基金會,不遺餘力地投身慈善事業,想必已經是功德無量了。”

    “不錯,你若行善積德,佛祖會保佑你的。”

    溫杳眸光微沉,緩緩說道:“夫人你這般心誠,一定會善有善報的。”

    直到最後,江夫人還有些意猶未盡。

    溫杳實在是個再好不過的傾聽者,她大多數時候是十分安靜的,只偶爾會給出毫不敷衍的迴應,讓說話的人心情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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