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手刀把人砍暈這事兒，錦姝只在電視劇中見過，不光手刀她第一次看見，程文這般冷酷的樣子她也是第一次見，她已經一隻腳踏出門檻了，就聽見程文冷聲冷氣和那主僕二人說話，手刀下去的瞬間她就下意識躲進了門後面，捂着眼睛偷偷看，覺得十分解氣，看程文也覺得沒那麼痞裏痞氣了。
錦姝磨磨蹭蹭出來，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兩人一個大大咧咧，一個有些莫名其妙的羞澀，程文抱着那個包袱，一馬當先走在前面，倒好像是主人家一般，錦姝跟在後面，問道：“你會練武術？”
“武術是什麼？”程文問道。
錦姝忙解釋：“就是功夫，我說錯了，想說武藝的。”
程文道：“這不是小意思嗎，我會得多了去了！”洋洋得意的勁兒，頗有些自負的樣子。
錦姝本來對他稍有改觀，他這般不自謙，反倒叫錦姝說不出誇讚的話來了。
到了小花廳，夏河早就擺好了茶水點心，程文這才注意到，錦姝剛纔一路上都沒個丫鬟陪着，府裏也沒什麼來往的下人，夏河他見過幾面，是錦姝身邊貼身的大丫鬟，居然也沒有跟在錦姝身邊。
他將手中的包袱遞給錦姝，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喏，上次走的時候，茶葉沒帶，害我再跑一趟。”
錦姝上次本就沒想帶回來，已經欠他很多了，這一罐子茶葉，也並不便宜的，誰知道他再親自送上門來，錦姝忙要退卻：“怎麼好收你這麼大的禮……”
程文手指有節奏地在桌子上跳動，聽她這話，作勢就要丟掉那茶葉：“你若是不要，我也不愛喝這起子女兒家喝的花茶，不如丟掉算了。”
他是一貫的大少爺做派，錦姝見他一揮手，就要將那茶葉盒子掀翻在地，忙道：“這是怎麼說的，我不要，你就要丟了，帶回去給程夫人，程家嫂子嚐嚐不也好嗎？”
程文吊兒郎當道：“楊姑娘，你是故意想叫我丟人的不成，整個東市街上的人都知道我將這茶葉買了送你，你現在轉頭叫我拿去送別人，我程文可沒有一樣東西送兩樣人的習慣。”
他已經說到這份上了，錦姝在推諉就顯得小家子氣兒，只好收下了，再次謝過了：“……回頭一定請你喫飯。”
程文滿意道：“這還差不多。”
錦姝扭頭叫夏河收好了，思量再三還是道：“程公子，謝謝你。”
她說得鄭重其事，謝的又豈止是這一盒子茶葉或者是一車的被褥，是這份在逆境中依舊不會扭頭而去的情誼。淮陽侯家出事前也是京中數一數二的人家，可是真到了出了事兒，踩高捧低者有之，忙不迭地撇清關係者有之，可是這般雪中送炭者卻是珍貴的。世人多愛錦上添花，殊不知雪中送炭才更有情。
程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手腳都不知道往何處收了，這樣侷促地就要起身：“我去給伯母請個安。”
錦姝笑道：“娘這會兒該是醒了的。”
程文在長輩面前是個乖覺的，一張嘴齁甜，哄得楊夫人嘴角的笑意就沒散過，說起來和楊三一起在外面遊商的經歷，程文手舞足蹈的，楊夫人一邊覺得心驚動魄一邊又覺得十分有意思。
末了拉着程文的手，細細問道：“和我們老三差不多的年紀，可是娶了親？”
程文笑道：“還不曾娶親，世伯母若是有合適的，可得給我想着點兒呢！”
楊夫人笑道：“你是個好孩子，自然要好好挑一挑，喜歡什麼樣的？”中老年夫人的通病，就是愛做保媒拉縴的事兒，楊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他，越看越滿意。
程文眼睛咕嚕咕嚕轉着，錦姝只覺得他不知道憋着什麼壞水兒，誰知道程文搖了搖頭：“這我倒沒想過。”又想了想道，“我娘說了，不拘大小，和我投契是最好的！”
這話說的好像是個媽寶男，錦姝卻看出來了，他這是不說實話，拿程夫人做擋箭牌呢！
八卦是人類的天性，尤其是女人的，錦姝送他出去的時候，忍了又忍，還是戳戳他的胳膊：“誒，你剛纔沒說實話吧！”
程文沒反應過來：“嗯？什麼？”
錦姝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沒說實話吧？”
程文壞笑道：“我怕說出來，嚇到你母親。”
程文吹了聲口哨，驚得地上啄食的小麻雀嘰裏咕嚕飛了起來，他又一蹦從樹上薅下來根本嫩嫩的樹枝，叼在嘴裏，嬉皮笑臉道：“不喜歡。”
這會兒倒是守口如瓶了，看着大大咧咧，言語無忌，什麼都說，到關鍵問題上反倒是不言聲了，錦姝有些微微的遺憾，可是那種八卦慾望卻也被吊了起來。
夏河跟在後面，自家姑娘安安靜靜走在一邊，程公子倒像是個精力過剩的大男孩一般上躥下跳的，心中暗暗嘆息：程公子好是好，就是好像長不大一般，唉——等一下，自己在想什麼，她連忙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晚上用過晚飯，靈慧領着弟弟妹妹們出去消食，幾個大人湊到一起商量開“幼兒園”的事兒。
錦姝下午仔仔細細想過了，儘管開“幼兒園”會累一些，但是最起碼幾個人都會有事兒幹，不至於每天在家裏胡思亂想，賺錢反倒是其次的了。
二少夫人道：“既然要幹，自然還是要奔着賺錢去的，要做就做大，我倒是沒聽說過這個，聽上去挺有意思的。”
錦姝道：“也挺有意義的，你想大戶人家的孩子，做孃親的要伺候公婆，要料理家事，分給孩子的時間能有多少，還不是靠着奶孃養大，可是奶孃畢竟是個下人，能教給孩子什麼呢？不是當家主母的還好些，可是也是摸着石頭過河，有的嬌慣過分了，孩子反而不成器。咱們家——”她攤開手指指二位嫂嫂，“兩位嫂嫂都有經驗，自己會的也多，爲什麼不能幹起來呢？”
楊夫人並不是那種事兒多的婆婆，得時刻要兒媳婦伺候着，兩個兒媳婦平日裏管自己孩子的時候倒也不算少，況且，每人都生養了好幾個孩子，這河早就趟過來了。
大少夫人卻又疑慮：“這不是伺候人的活兒嗎？”
楊夫人一直在閉目養神，聽見這話道：“其實姝兒說的這個，更像是開給小孩子的私塾，只不過除了教給孩子一些學問，還得教他們喫飯、穿衣之類的，可這也是教給他們成人啊，怎麼能說是伺候人呢？咱們這個真要開了，你們個個都是女先生呢！”
錦姝笑道：“可不光我們，娘也得動起來纔是，你是咱們的山長！”
幾個女人笑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倒是真有了幾分眉目，錦姝道：“就先試試，咱也沒什麼額外的費用不是？”怕兩個嫂嫂沒勁頭，笑道，“等哥哥們回來，一看，呵，咱們家出了好幾個女先生，能頂半邊天了呢！”
夜深了，錦姝和兩個嫂嫂伺候着楊夫人躺下，又給她吹了蠟燭，關嚴實了門，這才相攜着出了壽春堂。春夜總是格外迷人，螢火蟲點着星星點點的光，和天上的星辰連成一片。草木疏於打理，瘋長起來，平添了幾分的繁茂春意，花兒也就格外的肆意，香氣縈繞在人跟前，嘰嘰喳喳的鳥鳴聲混着遠處小孩子的笑聲，人世間最持久的歡樂往往是那份平和安逸。
三人說了一會兒幼兒園的事兒，漸漸止住了話頭，大少夫人忽然嘆道：“這些日子，關起門來過日子，都不知道外面怎麼樣了。”
連帶着二少夫人也有些悵惘：“父親和大哥該到了西北了吧。”
大少夫人道：“我叫錦時到了就給我來信，他總是粗心，估計早忘了，一上戰場，就是瘋子一樣。”
二少夫人極少提起楊錦水，也許是這夜太安靜讓人格外放鬆，她小聲道：“錦水也不知道還好嗎。”
錦姝無言，只能在兩個嫂嫂中間用力握緊他們的手，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着思念的話。這種話，似乎只有晚上才能說，也只有這沉沉的黑夜才能包裹下這深深的眷戀，讓人放心交付心中最隱祕的話。
二少夫人總是活力滿滿的一個，她一揮手道：“嗨，離了男人咱們還不錯日子了不成？從前錦水總是說我是外強中乾，咱們這次就得作出個樣子來，讓他後悔小巧了咱們女人去！”
錦姝和大少夫人也被她感染，齊齊笑道：“可不是，可得讓他們看看，咱們不輸他們男人！”
無論在哪個時代，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女人都是比男人更有韌勁的，她們心中牽掛着許多許多，父母、丈夫、孩子、朋友、親戚，所以從來都不會輕易被打敗，命運給予困苦，她們統統收下，然後用自己的包容和堅韌，將之慢慢打磨成爲璀璨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