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建新連周樂琪這個遠在swd的人都防了,怎麼會不防着他?他雖然並未被調任或免職,可回北京辦公室後不久卻得知了張鈞忽然休假的消息。他跟對方通了個電話,那時張鈞人已經在國外了,聲音聽起來非常疲憊,只對他說:“梓皓……叔叔幫不上你了。”
這是也被袁建新連根拔起的意思。
也對,在潤元這種家族企業又有什麼道理可講呢?袁建新就是這裏的土皇帝,把公司大門一關就能爲所欲爲,他控制了公司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股權,說什麼就是什麼。
而在失去了張鈞的幫助之後,侯梓皓作爲空降能施展的空間就更爲狹小了,他沒有渠道再接觸到潤元核心的檔案,同時他身邊的人大概也都得到了袁建新的授意、或多或少都在戒備並敵視他,更讓他沒有辦法找出鍾恆的下落。
事情陷入了僵局。
袁嘉惠同樣感覺到了氣氛微妙的變化。
她雖然一向對爸爸公司具體的運營管理不太感興趣、一心想創業做個自己的美妝品牌,可自打侯梓皓進入潤元情況就變得不一樣了,她開始更多地關心起公司事務,並且還經常假借探望袁建新的理由偷偷跑去公司找侯梓皓,頻繁的實際接觸讓她很清楚地感覺到對方在公司邊緣化的處境,而他本人對這一切的態度更顯得頗爲冷漠。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她希望他能把潤元當成自己家的公司一樣用心經營,更希望他能跟自己的爸爸和睦相處,工作上的摩擦會不可避免地帶入生活,她可不希望自己最關心的兩個男人之間產生什麼難以調和的矛盾。
袁嘉惠憂心忡忡,忍不住就要去找她爸長談,後來還直接把袁建新堵在了家裏的書房要求他對侯梓皓好一些,袁建新神色怪異地問爲什麼,她就理所當然地回答:“因爲我們總要結婚的呀。”
這在袁建新聽來真是再荒謬不過的話。
“結婚?”袁建新甚至是氣笑了,“孩子,你真這麼想嗎?”
“他喜歡你嗎?會珍惜你嗎?你們以後能過到一起嗎?”他強烈地反問,“惠惠,爸不是不開明不尊重你,可你明明知道結果的,爲什麼還非要往火坑裏跳?”
其實道理袁嘉惠都懂,但少年時代的執念有時候會深重到難以想象,尤其在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袁嘉惠都認爲她離自己的願望已經非常接近,在牛津的幾年時光他宛若一座孤島,而她是唯一知道他來處的人,這讓她在恍惚中覺得自己與他分享了共同的祕密,因此而增添了不少莫須有的親密感。
對於現實的錯誤評估使她難以接受現狀的殘酷,甚至此時面對父親的勸導也表現得過分偏執,她甚至開始朝她爸發火了,有點瘋狂地反問:“你憑什麼說猴子不喜歡我?爲什麼總是想把我們倆拆開?從小時候開始你就這樣我都說了我喜歡他!我這輩子就認準了只跟他結婚!”
一番真情發言十分動人,可惜在袁建新聽來卻是要命的他這單純的女兒怎麼會知道她跟蘇芮妮的兒子之間隔了多遠呢?起碼隔了一場車禍,還有一座牢獄呢。
可他沒辦法對她講述實情,而這就決定了他沒辦法說服她,這逼得袁建新不得不轉而思考另一種可能:假如……惠惠真的跟侯梓皓結婚了呢?
於是侯梓皓就再次踏入了袁家的大門,只不過這回比上次多出了一個和袁建新單獨在書房對話的步驟。
彼時兩個人基本都知道對方的底了:侯梓皓知道袁建新7年前做下了什麼惡事,袁建新也知道侯梓皓察覺了端倪並在試圖翻案。表面的和平最多隻能在有旁人在場時勉強維繫,獨處時卻終歸難免劍拔弩張。
那是一種緊張到幾乎要斷裂的氣氛。
而打破這種沉默對峙僵局的人是袁建新,他坐在寬大的老闆桌後,神情看起來頗爲鬆弛,儼然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架勢,開口對侯梓皓說:“放鬆些孩子,叔叔又不會殺了你。”
說這話時他嘴角帶着笑,好像是在調侃開玩笑似的,可眼中的陰鷙卻很鮮明,讓人毫不懷疑他有采用極端手段的意圖和決心。
而侯梓皓的狀態則比袁建新更加鬆弛,他也懶得再跟他演和氣,眼中的冰冷袒露無遺,說:“能殺最好還是殺,否則最後的結果你和潤元恐怕都不會喜歡。”
簡單的言語,洗煉的眼神,而袁建新卻知道他的心底藏着一座仇恨的火山,終有一天會爆發出毀滅的岩漿,你死我活不滅不休。
而那絕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的年紀已經大了,到了頤養天年享受天倫之樂的年紀,誰想晚節不保被關進監獄?誰想眼睜睜看着自己耗盡畢生心血甚至不惜雙手染上罪惡纔好不容易掙來的基業毀於一旦?
他是想要和解的……爲此,他願意付出很大的代價。
“梓皓,”袁建新的語氣軟下來了,並未繼續與面前的年輕人針鋒相對,轉而開啓了另外一個狀似溫馨的話題,“前兩天惠惠還來找我說起你們的以後,你們青梅竹馬這麼多年感情,總歸是要有一個結果的,我和她媽媽都希望你們能定下來……”
“你看呢?打算什麼時候和惠惠結婚?”
這是一場很高明的談判。
婚姻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利益媒介,袁建新真正做出的妥協是這場婚姻交易背後隱藏的財產繼承權:假如侯梓皓跟袁嘉惠結婚了,那麼在袁建新退休之後公司的實際掌權人會是誰呢?就算侯梓皓不親自接手,最終這筆龐大的財產還是要落到他跟袁嘉惠的孩子手上孩子,那可是解決問題的萬金油,血脈能解開的疙瘩可太多了,能讓干戈化玉帛,能讓敵人變親人。
一舉兩得,多好。
袁建新多麼希望一切爭端能在此終止,雖然他清楚即便侯梓皓在這個時候點頭了,未來這個假模假樣的“家庭”還是會千瘡百孔,可就算那樣也好,總比他一怒之下把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都掀翻了要好得多。
然而他從侯梓皓那裏得到的卻只是更陰沉的冷漠,以及……輕蔑。
這就是全部了嗎?
不是懺悔,不是坦白,甚至不是道歉。
只是提出一個新的、毫無廉恥的交易方案?
侯梓皓甚至已經懶得說話了,看清本質的人本來就是寡言的,他連一點考慮和一個字的答覆都吝嗇於給出,徑直站起來轉身往門外走去,背影透露出某種決絕的、具有末日意味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