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冥川看向這個怕的要死仍鼓足勇氣說話的人。
官員躬着身說:“在下是江州的刺史趙謙霖，掌管江州的大小事務。龍王爺，我知道您留下有您的苦衷，可這滿城的百姓哪個不是命啊？我求求您發發慈悲，放過他們吧。”
冥川:“……”
冥川是愧疚的，這的確是他惹出的禍患，雖說不知者無罪，但終是他的罪過。冥川久久無言，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補償。
“這樣吧。”一旁的國師望了一眼高不見頂的樹洞，對冥川提議到，“我若是沒記錯，這應該是一棵千年的沙棠樹，其木可以御水，果子食之不溺。你若是覺得愧疚，就讓趙謙霖每隔五年取一定量的枝幹替換全城的木頭，結出的果子給所有人分食，如何？”
冥川沒有立刻答應，他雖然是樹靈的主人，但也不能替樹靈做主，可還未等他詢問，樹靈已經晃着枝條答應了。
“那好吧，就依你所說，每隔五年來取一次沙棠木。”冥川嘆息道。
見冥川點頭同意，趙謙霖大喜，立馬跪地叩謝，大聲說道:“多謝龍王爺，多謝龍王爺，下官替全城百姓謝您的大恩大德。”
可還沒等他謝完，就聽見冥川又補充道:“順便再給我做一個鎖龍井吧。”
“什麼？”趙謙霖大驚失色，他還是頭一次聽到要求把自己困在鎖龍井的龍，他不知所措的看向離淵。
離淵也有些不可思議，他蹙眉看向冥川，再三確認道:“你確定？鎖龍井建成，你永世不得出來，神力也會被限制，與普通龍族無異。”
冥川點點頭，異常的堅決:“就當我是在恕罪吧。我已經控制不了自己的神智了，既然每一發瘋都會水淹江州，那這些殘存的神力不過是加重了我的罪孽，封了也不可惜。”
雖然冥川這麼說，但趙謙霖不敢擅自決定，他六神無主的看向國師，問道:“國師，這，這……”
“隨他。”離淵冷聲說着，往洞外走，“他自己不想好活，由得他去。”
趙謙霖的動作很快，鎖龍井沒過多久就建好了，沙棠木也被陸續拉進了江州城。離淵並沒有真的不管不顧，也許是因爲同病相憐，他給鎖龍井的周圍加了一道安魂咒，讓趙謙霖取木頭的時候補畫加固，用以剋制鎖魂鏈的躁動。
冥川的日子比以前好過了很多，只要他不發狂，鎖魂鏈與普通鎖鏈無異，爲了減少折磨，他時常放任自己陷入沉眠。
離淵後來又來過一次，隔着鎖龍井，盛景棲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點銀光，不像是白衣，倒像是一張面具。
奇怪。盛景棲暗道，這張面具怎麼如此眼熟？
可還未等他想明白，國師已經開了口，他這次來雖然沒帶來丹燚的魂丹，倒是帶來另一個好消息，他找到了冥川的轉世。這倒是出乎冥川的意料，他沒想到自己當初賭的那一把竟然真的賭成了。
“他是誰？”冥川沙啞的嗓音從鎖龍井裏傳來，悶悶的。
離淵:“宣國的二皇子，盛景棲。”
離淵的話一出口就證實了盛景棲之前模模糊糊的猜測，果然啊，他就是爲了丹燚而出生的。
離淵接着說道:“他出生時在冬天清晨，天泛青霞，庭院的草木一夜回春，可惜其母承受不住龍魂，生下他就死了。因此朝中上下一時說不清他是福星還是禍患。”
“那他現在……”
離淵:“你放心，我已經護下他。等他成人，我會讓他親自帶着丹燚來見你。”
冥川放下心，卻有些不解:“你爲什麼要這麼幫我？”
“幫你？”離淵冷笑了一下，“我不過是錢貨兩訖，只要你答應給我的東西到時別捨不得給。”
冥川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離淵要朱雀骨和朱雀血是爲了什麼，可還是忍不住勸道:“你應該知道死而復生有違天命，你會不得好死的。”
離淵絲毫不爲所動:“那又如何，我現在又好活了嗎？”
“冥川，我們都是一類人，你應該懂我，不用再勸了。我要做的事，就是天道也不能攔。等着吧，你要見的人就快來了。”
離淵沒有出爾反爾，他真的把丹燚和盛景棲帶到了他的面前，所有漫長的等待都迎來了終結。
可是冥川違背了他的承諾，他做不到看着丹燚再次剖骨割肉，那是他這輩子的噩夢，也是永遠不可觸及的逆鱗。
所以當他看到盛景棲的那刻，他寧願再賭一把，因爲他知道他做不到的事有人替他做了，他護不了的人有人會接替他的位置。
回憶落下帷幕，眼前重歸黑暗。井水寒涼再次侵襲了全身，凍的人四肢發麻。盛景棲慢慢睜開眼，入目的是被鎖魂鏈層層困縛的龍身，他的手正由枝條牽引着搭在龍首上，而冥川正目光溫和的看着他。
盛景棲摩挲着冥川龍首上的傷疤，心底百感交集，他曾有過嫉妒，後歸於心疼，如今只剩下一聲嘆息。這是他的前世，而他是他的今生。他們曾爲一體，如今相對而望，只能說是世事無常。
盛景棲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冥川先開了口:“你終於來了，我一直在等你。小燚……他還好嗎？”
“不太好。”盛景棲垂眸，低聲說道，“他現在魂魄不穩，暫存在別人的身體裏，撐不了多久。”
冥川長嘆一口氣，眼裏皆是愧意，他沙啞的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過錯。我本想除掉離淵，再把小燚的原身完完整整的交出來。可是我沒想到，離淵佈下的安魂陣添一筆就是噬魂陣，牽連了你們。對不起”
盛景棲搖搖頭:“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小燚也沒有怪你，等他好了，我再帶他過來看你。”
“不用了。”冥川嘆息道，“我已經支撐不住了，能在消散之前見他一面，已是上天垂憐。我等你，是爲了把燚兒的原身交給你，除了你，我不放心其他人。”
盛景棲:“這也是我來的本意，我會把小燚的原身完完整整的帶回去的。”
“那就好。”冥川轉而擔憂的說道，“當時與離淵交易是迫不得已，如今我雖和他撕破臉，可是他不會放手的。你們不要掉以輕心，他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冷靜睿智，可也是個瘋子。他一心想要復活丹煊，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們，一定，一定要小心。”
盛景棲:“我明白。”
冥川囑咐完放了心，他仔細的打量了一下盛景棲的眉眼，輕輕的笑道:“真好啊。沒想到你真的能投胎轉世，還能遇到小燚。長的也……也好看，小燚應該很喜歡你吧。他們鳥族都一個樣……喜歡好看的。”
盛景棲也笑了:“是，一見到好看的東西就走不動道。”
“他就是這個性子，有你寵他，我放心。燚兒的原身樹靈藏了起來，他會帶你去找。”冥川沙啞的說着，聲音越來越弱，“我還有……還有一份大禮要送給你，不求別的，只盼你能好好愛他，好好陪着他，如此……我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冥川說完，疲憊的閉上了雙眼，再無聲息。被鎖鏈捆綁的龍身霎時化爲一團青煙，青煙沒有在水中散開，反而絲絲縷縷的鑽入盛景棲的身體裏。
殘存的上古神力對於盛景棲一個凡人來說還是難以承受的，他感覺全身的筋骨酸脹發疼，似乎下一刻就會崩裂，可是青龍的萬木靈氣遊走在全身，源源不斷的生氣維持着他的經脈。
不知過了多久，體內翻騰的神力才安分了下來。盛景棲緩緩吐出一口氣，動了動四肢，覺得身體異常的輕盈，可卻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心口灌注在四肢百骸。整個人猶如抽骨換血，煥然一新。
盛景棲按着心口，他明白了冥川所說的大禮是什麼，不僅是殘存的神力，還有無窮無盡的壽命。
從此，他真正接替了冥川的位置，替他長存於世，好好陪着一個人。曾經那些不能宣之於口的情/欲，求而不得的期盼，終是跨過暗無天日的等待於千百年後交匯。
從今往後，他們不分彼此。
盛景棲不知道自己在井底待了多久，不敢在耽誤時間，他摸了摸纏在腰上的枝條，問道:“樹靈，可以帶我去找丹燚嗎？”
樹靈應聲而動，數不清的枝條纏繞在盛景棲周圍，猶如一顆藤蔓編織成的藤球，破開井下的深水，一直往下延伸到井底才散開。
井底很黑，伸手不見五指。透過魂靈柱淡淡的黃光，只見腳下也不是溼軟的泥沙，而是盤根錯節的樹根，隨便走一步都會被絆倒。
盛景棲站在原處，不敢隨意亂走，剛想開口詢問時，突然聽見身前有東西在抽動，漆黑的井底裏多了一點紅光。
“那是……”盛景棲心口猛的一跳，不可抑制的探出手摸去。手下粗糙的樹根抽動的更快了，層層撥落而下，褪去堅硬的外殼，露出底下的珍寶。
猶如暗夜中點亮的火把，緋色的光暈在黑暗中暈染開來。那是一隻沉眠的朱雀，它似乎纔剛剛長大，與大如山丘的妖獸比起來，身量不過岩石大小，羽翼尚且柔軟。它蜷縮在這裏，猶如一輪落在水中的暖陽。
盛景棲撫摸着丹燚溫軟的羽毛，溫柔的說道:“乖，我來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