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蒼茫之樗公傳 >第四十一章 籍壅
    籍壅,樗地的門戶,坐落於樗嶺山脈最南端的山腳下,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是以往樗地歷代諸王的國都,也是戰亂之下的兵家必爭之地,素有“得籍壅則樗自平”之譽。

    戰爭讓籍壅城充滿了不確定性,城市隨時面臨着被破壞的風險,財產隨時面臨着被掠奪的風險,人命隨時面臨着被屠戮的風險,動盪之下,籍壅的商業開始萎靡。最直接的影響是,不動產的價格一落千丈,恐慌的商人把能帶走的東西都被帶走了,不能帶走的東西就瘋狂貶值。

    當然,那是普通的商人,精明是商人的本分,過於精明往往也意味着目光短淺,而極端的聰明與極端的愚蠢總是做出同樣的事,高瞻遠矚者知道此時正是低價吸入的好時候。

    以歷史上籍壅城在北方的地位,就算真的遭受了戰爭的破壞,一旦戰爭結束,其地價依然要恢復到高水平。相比戰爭所帶來的地價大幅地價折損,戰爭所直接造成的財產損失實際上可算是九牛一毛,所以只要賬算得夠細,會發現有時候愚蠢反而是一種高明,這就是爲什麼能賺大錢的永遠是腦子有病的冒險家。

    由於腦子有病並且病入膏肓,戴矮子就是一個超標的冒險家,領着草芥們進入籍壅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中的錢拿去盤下了一家酒館,而那些錢又不全是他自己的,有很大一部分本該屬於江十一。

    江十一併不愚蠢也不夠高明並且太過猥瑣,他對於戴矮子此舉相當不理解,但是懾服於戴矮子火辣辣的耳光,他又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在無限的悔恨中發誓以後絕不再相信戴矮子的鬼話。

    於肥對此舉也頗有微詞,他是個足夠愚蠢的人,所以並不反對買,他反對的是買的酒館,那些錢再加點兒就能買青樓了,自產自銷給自己開個後宮不好嗎。照這個邏輯,擅長賭錢的戴矮子更應該去買個賭場,自己當莊家豈不快哉。

    但是相比賭錢,戴矮子對軍功的癡迷更甚,因爲酒館是一個可以閒聊的地方,閒聊的字裏行間便都有可能透露很關鍵的情報。最終草芥們也達成了一致,就算沒達成一致,也會被戴矮子打成一致。

    酒館名叫“巷子深”,可見前任掌櫃是個有趣的人。

    新掌櫃戴矮子第一天開張,一早上半個人影都沒有,倒是草芥們自產自銷喝了個痛快,不僅沒沒招攬到半個客人,還賠了兩壺酒。江十一自知沒有酒量,並且無法從酒精中獲取快樂,所以他一開始就沒加入酒局,只是搬了個凳子在門口坐着看門。

    忠厚人馮老黑不勝酒力,他喝了三碗就不省人事了,今天還沒過完就趴桌子上等待明天的太陽了。於肥也沒好哪兒去,只是他的酒品不像馮老黑那麼好,喝醉的他揚言要娶當朝公主當媳婦,若不是恍惚之間看到了戴矮子的橫眉冷對,怕是會當場耍起酒瘋。

    餘下的陳泌倒是擁有足以與戴矮子相媲美的酒量,只是他的沉默不語讓戴矮子喝的酒成了悶酒。最終戴矮子實在是受不了陳泌這個悶騷的男人,他開始想念江十一的能說會道,便高聲吆喝着門口的江十一。

    “江十一!過來!陪老子喝!”

    “沒法喝,沒法喝,沾酒就倒。”

    “就讓你過來,沒讓你喝。”

    “你說的話誰敢信。”

    “要不要我過去請你啊?”

    說這話的時候,戴矮子明顯帶着威脅的口氣,若是江十一真等着這死矮子邁開步子過去請他,估計火辣辣的巴掌也準備好了,所以就算一百個不情願江十一也得奉陪。

    “咱說好的哦,我可不喝。”

    “你在外面看什麼呢?”

    “看狗。”

    “沒人給你看嗎?你非得看狗?”

    “還真是沒人。”

    “一個人都沒有?”

    “有,一個瘋子在街上游蕩。”

    “一早上就看到一個瘋子?”

    “是,我也正納悶呢。”

    “怪事,真的?”

    “不信你自己去看。”

    戴矮子起身踮着腳趴窗戶上張望着,發現視線所及之處真的一個人影都見不着,可他明明記得當初盤下這家店的時候正是看着此地段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怎麼今天自己開張的時候就如此冷清。

    而且這已經不是冷不冷清的問題了,這是壓根連個人影都沒有,彷彿籍壅城裏本就沒半個活人一樣。

    “見鬼了這是?我喝多了嗎?”

    “我沒喝酒也見不着半個人。”

    “難不成打仗了?”

    “打仗也會有兵啊。”

    “怪事。”

    這時,一個衣衫襤褸,手舞足蹈的男人不知從那個地方蹦出來,他從江十一面前唱唱跳跳地飄過去,渾身的惡臭令人作嘔,黑裏夾白又夾黃的頭髮被污垢捆成團狀物,髮絲成了發條。

    瘋子不介意與另一個瘋子搭話,因爲他們會有共同語言,戴矮子上前就問。

    “今天怎麼沒人?”

    那瘋子並沒有停止唱跳,而他的舞步變得更加歡快,天涯何處覓知音,這估計是大半年內唯一一個主動找他搭話的人,他用着愉快的唱腔回答戴矮子的問題。

    “都去朝拜五行天尊六道師祖擎天救世太公了。”

    一連串莫名其妙的名號讓戴矮子皺了一臉眉頭,恐怕是到了這時候戴矮子才恍然大悟他是在跟一個瘋子講話,但他還是不依不饒地說了個廢話,或許他一開始真當這個在大街上手舞足蹈的人沒瘋。

    “你瘋了吧。”

    “我沒瘋。”果然,瘋子總說自己沒瘋。

    “那你說啥太公?”

    “五行天尊六道師祖擎天救世太公。”

    “這不是瘋話嘛?”

    “我真沒瘋,瘋的是他們,不信我帶你們去看。”

    這瘋子不僅否認自己瘋,還一副衆人皆醉我獨醒的迷之自信,居然想以一己之力誣陷整個籍壅城百姓的精神狀況。然而果然只有瘋子才能跟另一個瘋子達成有效交流,戴矮子這瘋子真就拉着江十一跟着這瘋子去了,怕是籍壅城自此要再多出兩個瘋子了。

    “你瘋了吧?”江十一皺了一臉眉頭朝戴矮子嘀咕。

    “我沒瘋。”卻被前面手舞足蹈的瘋子搶答了,結果戴矮子一時語塞,愣了一下才答道。

    “我也沒瘋。”果然,瘋子總說自己沒瘋,再加個“也”就更顯得立場分明瞭。

    “俺也一樣。”

    於是江十一隻能少數服從多數,跟着兩個瘋子承認自己也沒瘋,三人從此成了同類,向着同一個目標挺進——那個詞彙量驚人的某某太公。

    他們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廣場,在這裏他們找到了消失的百姓,而廣場中央正站着一個身穿道袍的人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詞。隔着好幾萬人,中間那個神棍卻能被一覽無餘,因爲人山人海的百姓都整整齊齊跪成一大片,整個廣場此時也就四個人站着——三個瘋子跟一個神棍。

    所以那個神棍也很輕易地就發現了其他站着的三個人,他停下唸叨,遠遠地直指三人大喝:

    “大膽狂徒,見五行天尊六道師祖擎天救世太公居然不拜!”

    這一聲喝,三人瞬間成了全場焦點,一整個廣場的老百姓紛紛扭頭把視線往這邊聚焦,並且眼神中充滿了憤怒。於是乎,擺在江十一和戴矮子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就加入虔誠的信徒們乖乖跪好,要麼就跟着瘋子開始手舞足蹈,然後從此每天都要強調自己沒瘋。

    江十一瞬間就明白了或許這個瘋子真的沒瘋,當所有人都瘋了,自己不想那麼瘋就得想辦法瘋出別的花樣。

    猶豫了一下,江十一選擇了跪着,戴矮子則選擇了手舞足蹈,兩人從此分道揚鑣,此瘋與彼瘋自此井水不犯河水。

    詞彙量驚人的神棍又開始了唸唸有詞,信徒們便又伏地認真聆聽,兩個手舞足蹈的瘋子丟下那個加入跪拜的瘋子,趕緊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這樣的跪拜直到黃昏時分才結束,江十一拖着痠痛的身體疲憊不堪地回到了巷子深酒館,一進門就發現兩個先回來的瘋子已經停止了手舞足蹈,戴矮子終於找到了一個合格的酒伴,兩人已經小酌了四壺酒。

    “你回來啦?”兩個瘋子見到江十一那囧樣,不約而同地爆發出哈哈大笑。

    江十一趕緊找了個凳子坐下,口渴至極的他抓起酒壺就猛地灌了一大口,然後一臉喫屎的表情叫道。

    “那到底是咋回事?你真沒瘋啊?”

    “我瘋了。”那瘋子意味深長地笑道。

    “我也瘋了。”戴矮子在旁邊不懷好意地應和着,兩人再度不約而同地爆發出哈哈大笑。

    “他們那是在發什麼瘋?”江十一沒好氣地問道。

    “人家那叫虔誠的信徒,怎麼能叫瘋呢,咱們這纔是瘋了。”那瘋子還在操着那口唱腔陰陽怪氣地回答着,他那已經結成團的頭髮正在發出惡臭,再加上剛纔那一大口就突然下肚,一陣作嘔的感覺涌上腦門。

    “等一下,等一下,我去吐一下。”

    江十一匆匆跑出去吐了個稀里嘩啦,把今天喫進去的東西全倒出來了,當真是浪費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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