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蒼茫之樗公傳 >第七十七章 穆懷陽
    “懷陽!懷陽!懷陽啊!”

    朦朦朧朧間,一個老邁的聲音叫醒了睡夢中的年輕人,年輕人睜了睜眼睛,一顆黝黑而佈滿皺紋的臉出現在面前。冬日的初醒令人格外疲憊,他慵懶地爬起身,用力地嚥了好幾下乾渴的喉嚨,才用略帶嘶啞的嗓音說道:

    “磐叔啊,你來多久了。”

    “咱剛來,剛來就看你躺這裏睡着咯,咱看那火都滅咯,當心受凍哦年輕人,前些日子咱那邊剛有個酒鬼活活給凍死咯。”

    磐叔那滿臉密密麻麻的皺紋讓他看起來好像總是在微笑,可實際上又不是,他正在用犀利的眼神警告穆懷陽,而過度的老邁讓他的雙眼眯得無比細小,所以這種警告形同虛設。磐叔的頭髮一根不剩地全白了,並且他足有好幾年沒有整理過那頭白髮,看上去凌亂得像個老乞丐,可他對此一點兒也不在意,因爲他的身邊只有一個比他本人還要不修邊幅的年輕人。

    穆懷陽,一個披頭散髮,衣着邋遢的年輕人,他差一點點就可以被誤認爲是小乞丐,而阻止他成爲乞丐的那一點點就在於他那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但凡看過那張臉的人都會一致認爲那絕不可能是個乞丐,尤其是那張臉還長在一具修長而精壯的軀體上,可以說,那傢伙具有足以顛覆普遍認知的外貌,俗稱相貌奇偉。

    “凍不死我,別操那個心,我又不是像你這種老頭。”

    穆懷陽站起身,伴隨着一陣長長的呻吟,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然後氣聚丹田,朝着遠處的山谷怪叫了一聲,遼闊的草場上便迴盪起了悠遠的迴音。

    “哦嗚!過癮!真過癮!”

    “過癮個啥哦,你這孩子,馬呢?”

    “磐叔啊,我剛剛做了個夢,你猜夢見啥了?”

    “咱咋知道你夢見個啥咯,馬呢?”

    “我夢見我去打仗了!過癮!真的過癮!!”

    “馬呢?!馬呢?!”

    “啊?咦——馬呢?”

    “還過癮,過癮個啥哦,找去吧!真的是,這孩子一天天的,不讓人省心咯。”

    “哈哈哈哈哈!怕什麼!這天大地大都是我的地方,馬兒跑到哪兒也都是我的馬!走——!找馬去咯!”

    穆懷陽肆無忌憚地在冬日的天空下大呼小叫,陽光照射在他的面頰上,照出了他鬍鬚上的骯髒,也照出了他眼睛裏的清澈,他突然跑起來,在風燭殘年的磐叔面前炫耀着只屬於年輕人的活力四射。磐叔跟在後面追着,一邊叫嚷一邊揮着胳膊,他右邊的胳膊只剩半截,舉得再高也過不了自己的頭頂,這讓他的追逐顯得更加無力。

    “等等我咯,你這死孩子!回頭到你爹那兒告你的狀!”

    穆懷陽停下腳步,轉身倒着走,他既想跑給老頭追,又想看老頭笑話,可即使是倒着走也能持續跟老頭保持一個不被那半段胳膊撓到的距離。磐叔經常用那半段殘餘的胳膊捅人,確切的說,他也只有穆懷陽可以捅,老傢伙固執地把這種毫無威脅的攻擊稱作是對懷陽他爹的報復。

    “死鐵頭!把這鬼兒子丟給咱管,早晚咱得捅死他算咯!真是!”

    “哈哈哈哈!磐叔,你跟我爹打了一輩子仗,到老了連個媳婦都沒娶上,手還沒了個半截,哎呦!結果被放到這破地方養馬,你說你這輩子到底圖個啥?我都爲你感到不值,這口氣就真的咽得下去?要不回頭我們一起回定曲城算了,叫我爹給你說個老媳婦陪陪你!”

    “慢點!聽見沒有!小兔崽子!”阻止老人加快腳步的並非體力,而是腿腳,常年的行伍生活讓他的體力異於常人,卻也使他落下了一身腿腳病。

    “行吧,那我就勉爲其難,等等我這可憐的磐叔。”

    穆懷陽停下了腳步,磐叔趕上來,用那半截胳膊狠狠地捅在襠下的不可描述上,疼得穆懷陽嗚嗚直叫,嘴裏還罵罵咧咧的。

    “給那死鐵頭捅個斷子絕孫算了!就剩這麼個兒子了,老小子和小小子的命根子都被咱拽手裏咯!”

    “我爹怎麼不多生幾個?”

    “金土南那邊天天要打仗,哪來的閒功夫摸女人,你以爲咱就愛打光棍咯?咱年輕的時候,大把姑娘中意咱,可是金土南那邊的姑娘真不像姑娘,一個個彪壯得跟公牛一樣,咱沒要。南邊的姑娘咱又摸不着,仗打着打着咱也就老得不成樣子了。”

    “我說的是我爹,又不是說你,金土南的姑娘再怎麼辦不成樣子,那我爹不也把我弄出來了。”

    “你爹娶的又不是金土南姑娘,那可是實實在在的大家閨秀,你爹年輕的時候一表人才呢。他倒也生過幾個孩子,在你前面有兩個,一個夭折了,另一個打仗打死了,哦對,還有三個女兒,一個也是夭折了,唉,金土南的妖風毒得很呢,還有一個失蹤了,還有一個就是你現在的大姐。”

    “我說磐叔啊,你看哦,你說你跟我爹同歲數,都快八十了,那這麼算的話,我老爹可是六十多歲的時候還能把我給搞出來,誰說老了就不行了,說不定磐叔你還可以呢,真的,我說真的,給你找個小媳婦讓你也過過癮,指不定就給我生個小弟弟出來了是不是!”

    “淨瞎說,這小兔崽子,哪有拿自己身世這麼開玩笑的。”

    “那有什麼所謂,不就是私生子嘛!小太爺可沒糾結這個。倒是磐叔你啊,誒不對,磐叔你不會是喜歡小姑娘吧?說不定給你找個跟我一樣大的,你就又行了!就是這個輩分嘛,人家得叫你啥了?”

    “你再胡說,你再胡說!”磐叔又舉着那半截胳膊捅向穆懷陽的肋骨。

    穆懷陽哈哈大笑,老人的攻擊對他來說形同撓癢癢,他突然不想再拿這個可愛的老頭尋開心了,只是用寬大的臂膀一把摟住老頭的肩膀,年紀懸殊的兩人此時像極了一對年輕的好哥們。穆懷陽開始變得沒那麼快樂了,難得有一抹惆悵留在他的臉上。

    “磐叔啊,你說,是不是就因爲我是私生子,所以我老爹不讓我跟着去打仗。我老爹他......是不是,也看不起我呢?跟其他人一樣。”

    “孩子呀,有些事哦,嗯......怎麼跟你說好呢,沒那麼簡單的。”

    “我能打的,我比他們都能打,你也是知道的,我老爹也是知道的,可是你說他都做那麼大官了,爲什麼就不能給我個機會上陣打打?南方那麼大一場仗,只要他老人家一個點頭,我就上了,你說是不是?”

    “你還小呢,別淨瞎想,朝廷的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你爹自然有他的用意,難道你覺得陪磐叔在這裏養馬不好嗎?小兔崽子你還嫌棄起你磐叔咯?”

    “我不小了,過了這個年我十七了!你跟我老爹不也是十五歲半就開始上戰場打仗了!”

    “你還知道你十七了,人家十七都成家立業了你還跟個孩子一樣。時代不同啦,孩子,那些仗有的是人去打,你老爹打了一輩子仗,不就是想要後世子孫能有個安穩日子過嘛。”

    “他打了一輩子仗!他建立了那麼多功業,結果他兒子在養馬。”

    “養馬怎麼了?安穩得很,沒什麼煩心事,也不用擔驚受怕,等你老咯也會想念這種生活的哦。”

    “說到底還是因爲私生子嘛,看不起我就直說咯。”

    “咱是你爹最信得過的弟兄了,他把你託付給咱就說明他真心當你是他兒子了。”

    “最信得過的兄弟,結果混成養馬的。”

    “那是咱自己想要的,你爹他也想來呢,誰叫他名聲打那麼大,朝廷不放他走。”

    “什麼名聲?”

    “你沒聽過?你爹可是堂堂‘定邊三傑’之一,連他名字都是御賜的呢。”

    “他老人家不是叫穆鐵軍嗎?”

    “穆你個頭!”磐叔氣不打一處來,這次他用沒有殘缺的左手狠狠打了穆懷陽幾下,鄭重其辭地說道:“哪有兒子敢這麼直呼爹名字的,你爹叫穆昭!替你爹管教你。”

    “你自己不也是天天叫他穆鐵頭,穆鐵頭的。”

    “那是咱叫的!鐵頭是你能叫的嗎?死兔崽子,反了你!”

    “誒誒誒!!馬!馬!走啊,磐叔,馬在那裏!”

    穆懷陽突然手舞足蹈地叫喚起來,他把磐叔拋在了原地,飛快地朝馬羣跑去,像只兔子,又像只山羊,這片一望無際的草場容得下他肆無忌憚地大呼小叫,容得下他無拘無束地歡蹦亂跳。“哦嗚!!”

    磐叔沒有再追上去,他慢慢地跟在身後,就像穆懷陽從不擔心馬丟了,他也從不擔心這孩子丟了,他樂呵呵地看着穆懷陽撒歡的背影,嘴裏愉快地嘟嚷着。“死孩子,真是。”

    年輕人追上了一匹奔跑的駿馬,利索地翻身躍上馬背,騎着馬往更遠處奔馳而去。光顧着撒歡,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在不遠處的山谷裏看到了兩個陌生的身影,一高一矮,這幾乎是半個月以來他首次看到的嶄新人影,便驅馬趕去看個究竟。

    “嘿!前面的!做什麼呢!不會是盜馬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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