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長風幾萬裏 >第 12 章 第十二萬裏
    沈愚抱着一沓新話本從書鋪出來,正好目睹了全程,一路上都在嘲笑陸驍。

    “謝侍讀你看見沒,那個樂伎被陸二驚呆了哈哈哈!陸二,真有你的,本世子現在心情特別好,還足足可以好上一年!”

    陸驍非常不想理他。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瞥了眼謝琢,想知道他是什麼想法。

    注意到陸驍這一瞥,謝琢想了想,道:“陸小侯爺的反應沒什麼錯,那個樂伎身上脂粉味非常重,如果靠過來了,定會把眉黛和臉上敷的粉都蹭到衣服上。”

    沈愚停下笑,覺得謝琢說的好像有兩分道理,不過他從小到大沒自己洗過衣服,一時被引到了另一個問題上——眉黛蹭在衣服上是不是很難洗掉?所以不能讓人蹭衣服上了?

    陸驍這才從鼻子裏發出“哼”聲:“而且我這是守身如玉!守身如玉懂不懂?”

    停下跑偏了的思考,沈愚立刻飛過去一個白眼:“還守身如玉?要我看,你是因爲上次被北狄刺客,就是那個琵琶女,狂追了八里路,被追出心理陰影了,才反應過激!”

    陸驍毫不示弱,笑問:“那沈世子近日,可有去破廟避雨?”

    又被提起這樁豔聞,沈愚氣得要跳腳,大聲反駁:“那是謠言!謠言!”

    在場且知道真相的謝琢保持了沉默,更加助長了陸驍的氣焰,他直接嘲諷:“你說是謠言就是謠言了?人證呢?有人能證明嗎?”

    “你、你——”沈愚敗下陣來。

    默默跟在後面的葛武擡眼,心裏不免有些同情沈世子——

    唯三能夠作證的人,都在這裏了。

    而且,金冠和滿腰帶的寶石真的好閃眼睛!

    兩日後,謝琢去文華殿輪值,正好在殿門前碰見梁國公,施禮時,視線不由停了停——梁國公系的腰帶和沈愚那條很像,都滿滿綴着寶石,唯一的不同是,正中位置,沈愚嵌的是一顆東珠,梁國公鑲的是一塊水頭極好的翡翠,更加奢華。

    梁國公對謝琢從來都禮遇有加,笑容和煦:“謝侍讀來輪值了?若是疲了,可以聽聽我送給陛下那隻鸚鵡的叫喚,鬆鬆精神!”

    謝琢點頭應了是,等跨進文華殿,就聽見一隻鸚鵡正在重複“天下太平”,咸寧帝餵它幾粒瓜子,它就改口說“陛下萬安”。

    咸寧帝笑着朝高讓道:“你看,這鸚鵡,還知道奉承朕!”

    高讓弓着背,手捧盛瓜子的瓷碟,回答:“確實,梁國公送來的這鸚鵡聰明,知道是誰給它喫食。”

    “就是啊,連這麼小小一隻牲畜,都知道是誰給它喫的、誰留着他的命。有些人,連這牲畜都不如。”咸寧帝臉上的笑淡下來,轉身看見謝琢來了,也只擺了擺手,沒說什麼。

    謝琢照常行禮後,坐到了自己的位置,權當什麼都沒聽見。

    翰林正五品及以上,纔有進文華殿輪值的資格,謝琢這個從五品的侍讀,則是咸寧帝特許進殿的。

    第一次輪值前,掌院學士便告訴他,在御前要少說少做,更要學會當聾子和啞巴。翰林專掌機要詔命,供陛下詢諮政事,位卑權重,很多機密他們都會先知道,必須慎之又慎。

    幾個時辰過得無風無浪,謝琢從文華殿出來,便沿着筆直的宮牆朝天章閣的方向走,不想沒多久,就“恰好”碰見了文遠侯。

    他停下施禮:“侯爺可是要去文華殿?”

    “嗯,”文遠侯羅常眼尾下耷,不言不語時,看起來嚴厲。捋了捋鬍鬚,他沒說自己是專程在這裏等謝琢的,只問,“前兩日,我兒羅紹回家,說恰好在路上碰見謝侍讀了。”

    謝琢點頭應是:“下官見世子精神奕奕,想來不日便能痊癒。”

    聽謝琢提起羅紹的傷勢,文遠侯不由又在心裏咒罵了陸驍一番,不過想起謝琢在咸寧帝面前,跟他一起“澄清”了事實,沒讓陸驍討到好,不免心情又舒朗起來。

    再加上謝琢表現出來的意向……

    文遠侯閒聊般:“謝侍讀少年英才,未及弱冠,就已經緋服加身,行走御前,又文采絕倫,頗得聖心,前途不可限量啊!”

    “謝侯爺誇讚,下官愧不敢當。”謝琢面露苦澀,“下官父母早亡,家中無親族可依,便日日苦讀,僥倖掙得功名,還曾沾沾自喜。進了翰林院才發現,原來下官從前猶如井底之蛙,不見天高,而曾經對下官頗爲關照的待詔楊嚴,不僅在翰林院中蹉跎半生,更是因爲一時疏忽,便被貶小縣,一生再難出頭。”

    文遠侯似模似樣地感慨:“你說的不錯,每次科考,都有無數人入這官場,可官場浮沉,能浮起來的,終歸是少數。”

    謝琢連忙再次施禮:“請侯爺指點!”

    “想浮,並不難,只看謝侍讀是不是能搭上一艘大船。”文遠侯見過很多謝琢這樣的低階官員。最初,出身寒門,一股子窮酸,懷着讀書人的傲氣,看不上他們這些勳貴。等見過了權力的好處、被繁華富貴迷過眼後,驟然想往上爬,卻找不到門路,鬱郁不得志。

    這個謝侍讀早早就開始爲自己謀劃,顯然是個聰明人。

    不過,倒也不用急。

    他沒承諾什麼,反而問起:“今日謝侍讀可有什麼見聞?”

    謝琢似乎經過了反覆斟酌和猶豫,才隱晦地告訴文遠侯:“陛下今日似有不悅。”

    很含糊,且非常謹慎——雖是給出了消息,表明了自己的有用之處,但達不到成爲“把柄”被文遠侯捏在手裏的程度。

    文遠侯很滿意。

    翰林官員常在御前行走,必須謹慎小心,沉得住氣。否則,說不定哪日出了事,還會殃及到他。

    像謝琢這樣,出身尋常、沒有人幫襯、有向上爬的野心,同時又謹慎小心的人,纔是最佳的合作人選。

    文遠侯愈加和顏悅色:“既然陛下今日龍心不悅,那本侯就不去觸這黴頭了。”

    謝琢垂眸拱手,恭恭敬敬:“侯爺慢走。”

    一直等文遠侯走遠,謝琢才站直身,神情漠然地繼續朝天章閣行去。

    散衙後,謝琢讓等在宮門外的葛武先駕着馬車回家,自己則沿着窄巷,去了趙叔的麪攤。

    市井街巷,總是充斥着笑鬧和各種聲音,謝琢穿行其中,仿若未聞。

    直到他看見站在麪攤前的陸驍。

    “趙叔,有客來了,再多煮一碗麪!”

    趙叔的聲音從廚房的方向傳來:“好嘞!”

    陸驍今天早上去天章閣點完卯就跑了,反正沒人管着他,說不定翰林院那些官員都巴不得他別在那裏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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