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長風幾萬裏 >第 60 章 第六十萬裏
    謝琢一直到天亮都再未睡着。

    葛武將幾樣簡單的朝食端進來,一一擺放在桌上,見謝琢盯着爐上燃着的炭火出神,開口提醒:“公子,該喫朝食了,宋大夫守着藥爐子,說正熬的藥易傷脾胃,一定要喫過朝食後才能服藥。”

    謝琢揉了揉眉心,勉強提起點精神,應了聲“好”。起身後,穩了穩微晃的視線,纔到桌邊坐下。

    葛武說起昨夜的情況:“昨夜陸小侯爺將您帶走後,我們留下處理了北狄刺客的屍體,因爲雨下得大,地面的血跡很快就被衝乾淨了,我又給馬車套了新的繮繩,現在就停在千秋館的馬廄裏。

    另外,因着這次給凌北籌糧,北狄那幫殺手越來越瘋,我往清源去了信,讓昌叔多派兩個人過來保護公子。”

    “好,我知道了。”謝琢沒胃口,用瓷勺在碗中攪了幾下,好一會兒才嚥下半勺粥。

    葛武想起昨夜的情景,猶豫後還是問:“公子,陸小侯爺是不是知道公子的身份了?當時雨下得大,我隱約聽他喊了公子的小名,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

    謝琢手中的瓷勺停住,垂着眼瞼,令人看不清情緒:“嗯,四五個月前他就已經知道了,只是,他以爲我是女子。”

    葛武呆了呆。

    “那現在”他本就口拙,心裏一着急,更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纔好。

    謝琢想起此前陸驍的言語:“他已經知道我是男子了,但並未太過介意。”

    葛武不解,又問:“既然如此,那公子是在擔心什麼?”

    謝琢想,是啊,他到底是在擔心什麼?

    不過是他曾經以爲,他能將“阿瓷”這個身份藏得很好,一直一直地藏起來。

    他厭惡着幼時無能爲力的阿瓷,只能眼看着父親慘死,看着母親被亂箭射殺,看着寒枝一次又一次地遭受折磨。他們都極力保護他,可他除了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死去外,什麼都做不了。

    但他不能否認,他又是無比羨慕的。羨慕阿瓷有疼愛他的父母,有陪他玩鬧的哥哥,除了藥太苦、生病太痛外,無一不美好,無一不乾淨。

    可也是因爲這樣,他再清楚不過,他現在能爲已經死去的人報仇了,但他也再做不回“阿瓷”了。

    宋大夫將藥碗端來,等謝琢喝下後,問:“可要塊兒糖來壓壓苦味?”

    謝琢搖頭:“不用,”

    正說着,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很快,張召出現在門口,朝謝琢抱了抱拳。

    謝琢手指一鬆,瓷勺柄搭在碗沿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張召來得急,斗笠和蓑衣上的雨水珠串般不斷往下滴,很快就在地上洇開了一小塊水跡:“謝侍讀,我奉我家侯爺的命來傳話。”

    壓下心裏驟然浮起的慌亂,謝琢語氣鎮定地問道,“你家侯爺有什麼話要帶給我?”

    張召回答道:“我家侯爺原本天剛亮就牽了照夜明,準備來千秋館探望謝侍讀,不過剛騎上馬,宮裏就來了消息,說是前兩日雨下得太大,竟然將雍丘的行宮沖塌了,那行宮我家侯爺擔着督造的名頭,不得不跟着進宮面聖。”

    葛武驚訝:“行宮都能被雨下塌了?雨都能下塌,那能住人嗎?”

    張召也覺得很難以置信:“確實塌了,此前負責行宮材料估造的,是徐伯明的人,本身才學就堪憂,估計是想從裏面撈些油水,所以這最後建出來的質量就有些慘不忍睹。據說雍丘行宮那邊連夜來報,陛下得知後大怒,命我家侯爺和工部侍郎還有御史臺的人一起去雍丘查看。”

    張召說回正題,“陛下命令太急,我家侯爺想親自過來跟謝侍讀打完招呼再出發,但周圍的人都跟着,脫不開身,所以纔不得不派我來傳話,說謝侍讀要好好吃藥,他兩日定能將事情處理完,回洛京了就馬上來看您。”

    回洛京了就來看我?

    “好,下雨路不好走,你讓他一路注意安全,我會好好吃藥的。”

    謝琢此時都有些分不清,他是因多了兩日的喘息時間而鬆了口氣,還是因遲了兩日才能得到的結果而更加忐忑。

    張召在城外好幾裏的地方纔追上陸驍。

    陸驍正因爲突然落到他頭上的事而心情煩躁,見張召騎着馬到了自己旁邊,問:“話帶到了?”

    “帶到了,一個字沒漏!”張召沒想明白,“侯爺,謝侍讀都這麼大人了,你怎麼還非要專程去叮囑人家要好好吃藥?又不是幾歲稚童,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你不懂。”陸驍簡單三個字就把人打發了,又問,“你去的時候,謝侍讀精神可還好?睡得好嗎?吃了藥沒有?”

    張召努力回憶:“看不出來睡得好不好,謝侍讀膚色一直都挺白的,精神……還行?不過藥肯定喝了,我看見藥碗空了。”

    什麼叫看不出來?什麼叫還行?陸驍只恨不得是自己親自去的。

    他昨晚回了侯府,一點沒睡着,原想着隔一個時辰,天一亮,就去千秋館找謝琢,哪想突然出了這事。又有點後悔,他昨晚不該聽謝琢的話回侯府的,就該賴在醫館裏。

    “對了侯爺,我回來的路上看見了禁軍,已經把工部負責材料估造的官員給抓了。”張召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陛下這段時間脾氣是真的不好,不是罵人就是殺人,你說這次行宮塌了的事,陛下會不會借題發揮?”

    知道張召指的是什麼,陸驍搖頭:“不會。洛京上下都知道,此事的根源在徐伯明和二皇子,我一個奉旨出京跑馬的閒散侯爺,只擔了個名頭,再怎麼追責,也追不到我身上,更追不到陸家身上,陛下不會輕易拿站不住腳的理由罰我和陸家。”

    張召放下心來,但又總覺得心裏有根絲懸着,要斷不斷的:“侯爺,你說陛下到底會如何動手?”

    “誰知道他到底會如何?”陸驍坐在馬上,望了望凌北的方向,“到時候,只能見招拆招了。”

    天章閣中,也在聊這件事。

    “那個工部的官吏剛被抓進詔獄裏,立刻就招了,說自己是被徐伯明塞進工部的,進去後不久,就開始管材料估造。此前二皇子要銀錢,自己拿不出來,就找徐伯明要,徐伯明挪了賑災的銀錢給他,但補不上這個窟窿了。”

    謝琢喝着潤喉的藥茶:“所以就令這個人以次充好,撈了筆錢去填窟窿?”

    寇謙連連點頭:“沒錯,中間都被蛀空了的爛木頭自然不值什麼錢,這裏面就能撈出一大筆。”

    他聲音小了些,“二皇子本來一直被禁足,大家都快把他給忘了,這下,徐伯明死了,但二皇子還活着啊,陛下的怒氣就都衝着二皇子去了。據說陛下在文華殿中把最喜歡的硯臺都砸地上了,怒斥二皇子這是故意想害他性命,想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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