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當着澹寧的面喝了不少,但這是他從開始到現在喝的唯一半杯,剩下的都倒進了旁邊的草叢裏。
魔淵裏製法的酒要比人間的烈,而他從不是什麼正人君子,酒裏還額外加了點東西。
要不然憑澹寧表現出來的樣子,周睽還真沒把握灌醉他。
酒量是天生的,即使到現在,澹寧也只是顴骨浮起微紅,兀自坐在那裏,一言不發地看着地面。
這人喝多了是個悶葫蘆,周睽在心裏後知後覺地苦笑,隨即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畢竟今晚並不全爲了套話,如果是套話,大有比現在更好更精妙的方法。只要他願意,就能哄得澹寧把一切都說出來。
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貪心。
澹寧渾然不知周睽心裏的彎彎繞繞,他現在沒什麼思考的餘地,還能剩下的念頭頂多是周睽這酒勁真夠大的。
甚至他連周睽的存在都忽略了,彷彿周圍沒有人一般,一心一意地盯着眼前的虛空。
“澹寧?”周睽試探地喊他。
澹寧轉過頭,茫然地“嗯?”了一聲,一雙眸子清澈明亮,乾淨到讓人能看到他一片空白的大腦。
周睽:“……”
這樣也不錯,周睽嘆了口氣,有點發笑地去拉澹寧,可剛觸到澹寧的手臂,便覺得那衣物下的每一寸肌肉都是緊繃的。
就像……在等着什麼時刻。
周睽臉上剛有的那一點兒笑容漸漸消失了,他鬆開澹寧,陪他一起等着。
天色幾乎已經黑透了。
澹寧突然輕輕嗯了一聲。他甚至沒有張開嘴,咬着牙關,聲音從喉嚨裏不自覺地發出來,聽起來像含糊的支吾,又像被強忍着的嗚咽。
但下一刻他再沒發出什麼聲音,只是小口急促地呼吸,不能控制地由內而外發着抖。
前面是靈泉,其他方向沒有什麼。他勉強擡頭看了一眼,把自己團成一團,模糊地倒下去。
“澹寧!”周睽把澹寧攏到懷裏,厲聲喊他。
他想讓澹寧身體稍微展開一點,但對方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混混沌沌地在自我的世界裏發着抖,身體弓着,努力想把頭埋進遙遠的臂彎或是膝蓋裏。
這種姿勢周睽根本沒法動作,可失去了思維的澹寧沒有任何罅隙給他哪怕一點兒配合。他在魔淵裏的一百年早已習慣了一個人扛過去,唯一能想能做的也只有要扛過去。
他的面容不知在什麼時候已是半魔化的狀態,即使閉着眼睛,屬於魔族的特徵依舊乍眼。這種時候只要他放鬆哪怕一瞬,就會立刻徹徹底底地魔化。
但是沒有。
“澹寧!!”
周睽幾乎一瞬間就紅了眼睛。他再顧不了那麼多,伸手強壓住他的肩膀,把他的手臂從身前拉開,過程中甚至用上了法力,才摸上澹寧的心口,把那一股緩解疼痛的靈力注進去。
澹寧起初並沒有反應過來,周睽的酒里加了催化酒意的藥,讓他比一般程度的醉酒還要更嚴重些。
他過了好一會兒,失焦的眼神才移到周睽身上,像是才發現了他這個人的存在。
周睽跟過去細看,出乎意料地發現澹寧在那裏很安靜地哭泣。
他半魔化的相貌妖冶,卻總是因爲固有的堅毅神情而保有一絲褪不去的清透。而大抵是生得太好看的緣故,即使是在哭,也讓周睽一刻都不能移開目光。
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周睽的注視,自顧自地沉默着流淚。長年累月的習慣讓他這個時候也儘可能地不發出一點聲音,除了眼淚透出的那點委屈,其他都被憋在心裏。
周睽從來沒有哄過人,每個字都說得無比小心:“澹寧,我在這裏,你……”
“嗯,我知道。”澹寧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他的聲音很低很平靜,像是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我還是疼。”
他還是疼,說到底周睽只能幫他緩解一部分疼痛。剩下的那一點,清醒時他可以忍住,扮演得若無其事,但還是疼。
澹寧的眼角紅得厲害,他哭了一會兒,又小聲說:“周睽,我好疼啊。”
“我快堅持不下去了。”他說。
“如果註定會魔化……澹姝爲什麼要把我生下來呢?”
魔族並沒有姓,只有名。他隨母親姓,澹姝是他母親的名字。
從某種角度,周睽套話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可他看着澹寧,一點兒也不覺得開心,心中竟滿滿都是很久沒有經歷過的惶急與束手無策。
他把袖子撕了,給澹寧擦眼淚,澹寧安靜地由着他動作,或者他現在也根本不明白周睽在做什麼。
他只是很茫然地用目光去找他:“周睽,我……”
“你不會魔化。”周睽對他說。
讓所有人都覺得他的話是真的,周睽天生就有這樣的本事。可這一次,連他自己都這麼堅信,說出來的話也就格外地又有了一份安撫與動人的力量。
澹寧看着他,過了一會才很輕地點頭:“我知道。”
他從來都知道。
“可是……”澹寧說,不太明白爲什麼自己的眼淚止不住,“我只是很疼,也許明天就好了……”
“每個朔日我都很疼,”他說,“但我也沒有什麼辦法……”
“嗯,”周睽坐在他旁邊,一隻手扶住他的肩膀,讓澹寧靠上自己的胸膛,“我知道,我陪着你。”
這樣的姿勢對澹寧來講很陌生,他有些不習慣地掙了掙,但周睽用了實勁,根本不容他跑,堅定有力地把他按在那兒。
好在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澹寧也就在他懷裏默默哭了一會兒,等到終於能停下來了,又小聲地跟周睽咕噥說自己疼得厲害。
周睽低頭親親他:“以後不會這樣了。”
澹寧沒有回答,一味把頭往周睽的肩窩裏埋。他喝的酒太多了,在疼痛的折磨下,意識早已模糊,只記得提醒周睽不要忘了一個時辰後再用一次咒法。
“嗯。”周睽答應道,低頭去看懷裏的澹寧。
他已經在酒和剛剛周睽的一道昏睡咒的作用下睡着了,又不能睡得安穩,眉頭緊皺着,偶爾在半夢半醒睜開眼睛,接着被周睽親一親哄睡着。
他的臉被周睽的衣服壓出了印子,周睽就把衣服扯開,讓他平躺在自己的膝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