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崢以沉默示意言嘉繼續說下去。

    “當晚參與綁架的兩人已經失去聯繫,那位韓先生看樣子也吃了好大一頓教訓。葉總那麼看重您的意中人,想必早已查到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吧?”

    葉崢八風不動地道:“想說什麼就直說,我討厭別人對我用反問句。”

    “好,那我就直說了。”言嘉嗤笑一聲,“你一直在懷疑我,因爲聖誕夜當晚我跟他在走廊裏打過照面,對嗎?”

    “話別說的那麼滿,”葉崢嘲諷道,“否則看起來像不打自招。你要是再扯着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在這裝模作樣地喊冤叫屈,我就不聽了——沒這麼多美國時間陪你背劇本。”

    葉崢總是這樣,天生的控場者。其他人無論怎麼賣力都無法主導整場對話的節奏。他永遠強大而遊刃有餘,言嘉一度以爲自己已經摸清了這個人的弱點和軟肋,可當他把這些捏在掌心裏,不管是小心翼翼地討好還是洋洋得意地示威,卻只能得到他“有事說事沒事滾一邊去”的漠然表情。

    這個人彷彿天然生就一副鐵石心腸,哪怕世界在他眼前傾覆,也換不來他略帶溫度的一眼。

    言嘉認識他七年,被他一手捧到現在的位置,有時候都忍不住懷疑,葉崢的感情觀會不會根本就是個色盲,分明的是黑白,其他人全是灰色?

    到底有沒有人在他眼裏是彩色的?

    後來他聽說葉崢在會所買下了一個普通人,那時他沒當回事,以爲葉崢只是一時興起嚐嚐鮮。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言嘉發現的葉崢需要他的時間越來越少,他身上出現了一種近似於“人情味”的東西,氣質意外地平和下來。黑白灰的世界彷彿在一點一點變得明亮,可葉崢的視線依舊不會長久停留在他身上。

    ——無論他在舞臺上多麼耀眼。

    那些變化不是因爲他,而是因爲江可舟。

    “你懷疑綁架江可舟是我在幕後指使,我想想還有什麼罪名:讓宋婕故意爲難他、在網上爆出我們的緋聞、收買司機把U盤放在他家門口,哦對了,還有挑撥你們倆分手……聽說你真的跟他分手了?”

    葉崢平靜地問:“你這算什麼,跑到我面前承認錯誤來了?”

    “承認?”言嘉低聲笑起來,笑聲全含在胸腔裏。他不愧是演員出身,江可舟不用看見真人,光聽聲音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輕輕說:“我承認什麼?你有證據嗎?”

    葉崢不明顯地單眯了一下眼,目光陡然冷下來。

    “葉總,我知道您在背後查我,”言嘉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有褪下過,“可也沒查出什麼來,不是嗎?我在圈子裏這麼多年,不敢說朋友遍天下,但起碼有那麼一兩個願意站出來仗義執言。您要是非拿我沒做過的事往我腦袋上扣,到時候鬧起來,搞不好會傷筋動骨的。”

    他坦然迎上葉崢的視線:“葉總不是氣量狹窄的人,個人感情與公司大局孰輕孰重,我相信您比我更清楚。”

    這人不知對江可舟有什麼深仇大恨,差點玩掉他小命不說,還非得逼他悶頭喫暗虧。種種舉動,已經不是“刻意針對”能夠形容的了,簡直是讓他臉朝下地撲街,還要侮辱地踩上一腳。

    江可舟沒耐心再聽下去。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他涵養再好,這會兒也忍不住想抄傢伙抽他丫的。

    葉崢嗤笑:“不用費心給我戴高帽。那畢竟是我的人,你跟他過不去,跟當面打我的臉也沒什麼區別。”

    “前一陣子百裕鄭家老爺子過世,聽說幾個兒子女兒爲家產大打出手,在葬禮上個個跟烏眼雞似的。”言嘉閒談似的徐徐道,“要說兄弟和睦、其利斷金,還數西華葉家。新舊兩代之間平穩過渡,不光是葉大少自己爭氣,更少不了您主動讓賢,甘爲臂膀。這段故事一度被傳爲佳話,您二位的兄弟情義,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

    “不靠家族勢力,西華娛樂從業績平平的小公司一躍成爲數一數二的娛樂巨頭。媒體都拿您當勵志雞湯報導,戲稱您是‘不愛江山愛美人’。”

    葉崢冷冷道:“聽起來不像什麼好話。”

    言嘉微笑:“要是後面再接上一句‘衝冠一怒爲紅顏’,那才叫不像好話呢。”

    “事已至此,我再在公司待下去,對你我都沒好處。”他換了種和軟的口氣,“我安安生生地解約走人,您抱得美人歸,往事一筆勾銷,從此以後我離那位遠遠的。您看如何?”

    言嘉的保證對葉崢來說並不足信,但前一句話卻誤打誤撞地與葉崢的想法不謀而合。調查結果剛出來時,他就在考慮如何把言嘉這張牌打出去。言嘉身在西華娛樂,人際關係複雜,又是個有足夠影響力的明星,無論是明裏暗裏,要對付他難免自傷八百。如今他主動要求解約,這對於葉崢後面的計劃來說,倒是個意外的突破契機。

    葉崢默然不語,似乎是被他說動了。

    江可舟攥緊手機,感覺手心正在緩慢地滲出冷汗,明知道自己不該抱有任何期待,卻依然不可自抑地緊張。

    他試圖自我說服,無論葉崢作出什麼選擇,他本來都應該是不知情的。在葉崢沒有親口告訴他之前,這段感情不該被任何外來的聲音宣判死刑。

    古人說“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可人心,終究不是一捧灰白冰冷的齏粉啊。

    “無論”這個前提,本身就是他心中雜蕪的妄念。

    聽筒裏傳出“嘟——嘟——”的長音,江可舟愣神十幾秒才反應過來,是有其他電話打進來。

    葉崢忽而話鋒一轉:“你這麼自信,看來對今晚這座獎盃是志在必得了。你找的下家是誰?”

    言嘉道:“大秦影業。”

    “難怪,”葉崢搖搖頭,笑了,“我說錯了,不該叫“下家”……該叫“對家”。聽說秦宮的經理楊凱是喬高昌的乾兒子,喬高昌對他器重非常。也難怪他找來的兩個人這麼專業,費了我好大勁兒才把他們抓回來。”

    “我倒想問問,西華娛樂這些年對你言大影帝也算不薄,怎麼偏偏就養出了這麼一副吃裏扒外的嘴臉呢?”

    他說的隱晦,但言嘉一點就透,立刻意識到葉崢這是把所有勢力都掀到明面上來,準備徹底跟大秦撕破臉了。

    江可舟身後是葉崢,言嘉身後是大秦。言嘉算計了江可舟,本以爲就算他有葉崢當靠山,這位金主在公司大局和競爭對手的雙重壓力下,也會選擇將此事輕輕揭過。可聽葉崢話裏的意思,難不成他真要不顧一切、把整個西華娛樂都拉進這場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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