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長細瘦的手指在翡翠白玉煙槍上輕輕摩挲片刻,隨手丟至牀上。
女人打了個呵欠,慢騰騰起身,一搖三擺走到盥洗臺前。
擰開水龍頭,輕輕撥弄,眼神慵懶迷離,身體面條似的提不起勁。
身後傳來動靜。
女人從鏡中看見來者。
“你怎麼來了?”
她懶懶一笑,風情萬種。
“正好,過來幫我選件旗袍,今天……”
話未竟,鏡中的表情轉爲驚恐!
“你做什————”
呼之欲出的尖叫隨即被堵在喉嚨,她拼命掙扎扭動,去抓去摳對方的手,平日保養得宜的蔻丹因用力掐入而折斷,血從縫隙流出,分不清是誰的傷口。
可,這隻能引來對方更加窮兇極惡的迴應。
女人下意識張大嘴巴!
她呼吸不到半點急欲攝入的空氣,反倒加速自己死亡的進程。
平時一笑就能令男人神魂顛倒的面容此刻扭曲猙獰,額上青筋暴起,眼珠一點點往上翻,天昏地暗之際,一閃而過的念頭令她恍惚察覺,勒住自己脖子的衣物,正是自己剛剛丟在牀上的睡衣外袍。
那件絲綢外袍,上個月被買回來之後,她就喜歡得很,常常穿着
拖鞋被踢開,身體被拖着往臥室走,赤足在地板上留下兩道溼痕。
勒住她的人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之心,見她還有力氣掙動,便又加了幾分力道。
對一個瀕死的人而言,生命被縮短在分分秒秒之間。
漸漸,她的雙腿停止蹬動。
香軀癱軟在牀上,杏眼卻還圓睜,直直瞪着天花板。
死不瞑目。
……
雅琪興致勃勃擺弄着自己桌上的化妝品。
她在雙妹和夏士蓮兩個牌子的雪花膏之間猶豫半天,終於忍不住挑了新買的夏士蓮。
新包裝的瓶口擰開時有些發澀,但抹在臉上的撲鼻香氣很快磨滅她最後一絲不捨。
看着鏡中的自己,雅琪的心情也隨之明媚起來。
於她而言,只不過是萬千個夜晚裏的平凡一夜。
可這個夜晚,因爲一個人的到來而發生了微妙變化。
“雅琪,凌少來了,想見你!”
雅琪倏地回頭,又很快扭過來,抓起離自己最遠,還未開封過的丹祺脣膏。
打開,旋扭,對着鏡子仔細上色。
這是她新近從永安百貨買到的洋貨,好幾天都沒捨得用。
後面的大班笑嘻嘻走近。
“聽見凌少過來這麼開心呀?”
雅琪對着鏡子美目一掃:“我看你比我還開心,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去了!”
大班道:“凌少又俊俏,說話又好聽,又會哄人,誰不喜歡?可惜比起真正的闊少還差了點,不過那麼俊俏的臉足夠了,也不知道他今晚買不買你的出街鍾,要是年輕個十幾二十歲,我寧可倒貼,也要跟他出去的咯!”
雅琪撇撇嘴,沒說什麼,只顧着端詳鏡中的自己。
朱脣烈焰,印出妝容精緻的娟秀面容。
凌少應該會發現她今晚的不一樣吧?
說話間,大班瞥見旁邊怯生生的年輕女孩。
年輕女孩叫蘿絲,幾天前剛剛應聘上翡冷翠的舞女,還不太懂規矩,也沒見過太多場面。
“凌少是誰?這兒的常客嗎?”她好奇道。
三人穿過燈光閃閃的回馬廊,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清脆的節奏韻律。
雅琪沒有作答的興致,也就是大班回了一句:“快跟上來!”
蘿絲只好誒了一聲,努力適應高跟鞋帶來的不適。
她家境本來還算小康,本人也在中學讀書,前幾年父親急病去世,家裏沒了頂樑柱,一夜之間塌了天,爲了供弟弟上學,蘿絲只能選擇到翡冷翠來上班。
如此遭遇的人,舞場大班見得多了。
這個時代,最不缺的就是身不由己的飄萍。
最起碼,當舞女的收入是很不錯的。
蘿絲這個半中半洋的名字,也是進了舞場之後大班起的,算作藝名。
在偌大上海灘,翡冷翠自然沒法跟百樂門、仙樂舞宮、大都會、維也納這些舞場相比,但也算小有名氣,而且來者不拒,面向客人的階層更廣。
不像百樂門那些地方,進入者非富即貴,不是一般人能消費得起的。
若蘿絲肯努力,一個月下來,供弟弟上學綽綽有餘,也許還能剩餘不少開銷。
蘿絲很快就見到大班口中“俊俏又會說話”的凌少。
對方穿着一身灰黑色相間的洋服,理着時下許多年輕人一樣的髮型,只是沒抹髮油,蓬鬆又清爽。
打扮並不出奇。
蘿絲見過一身華貴的公子哥,也見過更加花枝招展的孔雀。
但她是頭一回知道,一個人如果足夠好看,穿什麼就無關緊要,因爲他能將平凡的衣裳穿出不平凡的感覺。
世上多的是人靠衣裝,像凌少這樣衣裝靠人的,千里挑一,寥寥無幾。
“凌少!”
蘿絲看見雅琪像快樂的小鳥一樣飛過去,高跟鞋在她腳下竟然有了輕盈的感覺。
凌少臉上掛着懶洋洋的笑容:“雅琪,你用了新口脂?比上次見又漂亮了啊!”
雅琪果然又驚又喜:“你發現了?”
凌少:“大老遠就看見了,烈焰紅脣,人未到而香先至。”
雅琪開心道:“這是丹祺脣膏新出的顏色,整個上海只有永安百貨限量發售,我託人去排了好久的隊哩,差點就買不着了!”
她走過去抱住凌少的胳膊嘰嘰呱呱說起來。
蘿絲則被大班推着走向凌少旁邊的年輕男人。
來舞場就是爲了跳舞的。
在音樂的旋律下,蘿絲有些尷尬拘謹,陪伴對方邁開略顯拙劣的舞步。
跳舞很快拉近雙方的距離,她從年輕男人口中得知,凌少全名叫凌樞,其實是江灣區警察局的一名警察,跟她跳舞的這人叫程思,是凌樞的同僚和好友。
程思樣貌也端正,但跟凌樞在一起,難免還是有月華和星輝的對比。
蘿絲的目光,禁不住再次隨着舞場燈光追逐那道身影。
凌樞的舞跳得很好。
舞步輕快矯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