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北斗 >第 8 章
    一頓飯喫完,凌樞長鬆口氣,如獲新生。

    他覺得自己還真不如待在監獄裏,起碼耳朵不用受罪。

    而凌遙也終於受不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飯剛喫完就把他趕去洗澡。

    “給我洗乾淨點,帶着一身跳蚤跟老同學喫飯,你也真好意思!”

    凌遙將他拽到樓上,驀地壓低聲音。

    “老實交代,你昨晚到底幹什麼去了,爲什麼一身又髒又臭回來!”

    凌樞無辜道:“真沒什麼,就是追個逃犯,摔了一跤。”

    凌遙一臉擺明不信的表情,礙於有客人在,她使勁戳了戳凌樞的腦門,沒再追問下去。

    凌樞想了想,拉住她問:“姐,姐夫最近有沒有和你說過,工作上遇到什麼難處,或者得罪過什麼人?”

    凌遙先是疑惑,而後緊張。

    “沒有,怎麼了,是不是你姐夫出什麼事?”

    “別緊張,”凌樞隨口胡扯,“最近我們上面的頭兒跟同行內鬥,鬥輸了,被隨便扣了個罪名抓走了,我就順帶關心一下姐夫。”

    凌遙:“你別嚇我,他沒事啊,昨天下班回家心情好得很,還去老大昌買了我最愛喫的拿破崙蛋糕。”

    凌樞:“行了行了,那我去洗澡了,等會帶姓岳的回我們中學母校看看。”

    “別老姓岳的姓岳的!”凌遙拽住他,小聲道,“人家現在混得這麼好,家境也不錯,難爲還惦記老同學的情分過來看你,你得領情,趕緊把這份情誼再找回來,以後說不定連你找媳婦都要定唐幫忙的!”

    凌樞:“他能幫忙?幫忙給我挖坑吧,給你找一歪瓜裂棗的弟媳?”

    凌遙作勢要打他,凌樞敏捷一閃,消失在浴室門後。

    他故意拖拉,在浴室磨蹭了快一個小時纔出去。

    嶽定唐居然也一直在原來那個位置上坐着,連姿勢都沒怎麼變過,表情看不出一丁點不耐煩。

    “需要喝杯水再出門嗎?你昨晚在外面過夜的吧,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會再出門。”他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要是沒有審訊室裏那一段,凌樞還真會覺得對方是重情重義的老同學。

    “我一睡就得幾個小時,那怎麼好意思讓你久等?”

    “無妨,反正過了時間就順道在你家蹭晚飯,反正大姐肯定不會介意的。”

    凌遙沒察覺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涌,還迭聲應和,留他待會兒一起回來喫晚飯。

    只有凌樞聽出對方話語之外隱含的威脅。

    四目相對,兩人都從對方神色裏窺見言不由衷,充分虛僞的皮笑肉不笑。

    ……

    這年頭人死了大多停放家中等待上山入葬,沒家沒口的則只能拉往義莊。

    杜蘊寧的情況有些特殊。

    她死於一樁兇殺案,身份影響小不了,縱然袁家現在無人能出面收殮,也不可能草草扔在郊外,在史密斯的協調下,屍體被暫時存放在距離巡捕房不遠一家醫院旁邊的冰庫裏。

    時隔兩日,天寒地凍,屍體沒有多大走樣,只是整體泛着慘淡青白的顏色,不復生前活力。

    兩人分佇屍身兩側,低頭察看,一時無言。

    嶽定唐率先打破靜默。

    “已經有報紙開始報道袁家出的事了,史密斯肯定壓不了多久。”

    “如果找不到真兇,在輿論壓力下,難保捕房爲了向上面交代,把現有證據指向的嫌犯交上去。”

    “保釋你很困難,爲此我費了不少口舌。”

    “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當着亡者的面,他儘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麼冷漠不近人情。

    不管他跟凌樞過往有多少恩怨,起碼兩人現在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

    凌樞繞着屍身走了兩圈,神色凝重,看得仔仔細細,似乎根本就沒聽見嶽定唐說的話。

    “她變了很多。”

    嶽定唐動了動嘴脣,想說,一個人生前死後,變化能不大麼。

    但他很快知道自己誤會了。

    凌樞說的變化,不是這種身體變化。

    “以前她很天真,嚮往外面的世界,總說要到處去看看,卻沒有膽子付諸實現。”

    “我還記得有一回,我們在學校後山發現一隻掉窩落單的雛鳥,杜蘊寧捧着雛鳥說要等它母親過來找,這一等就等到天黑。”

    “有時候路過看見窮人乞討,她也一定會掏出零花錢給一份,哪怕我說那些人背後可能都是丐幫或青幫在操縱,她說,這些人也許是身不由己,被迫乞討,但拿到的錢但凡有一分能進他們自己的口袋,或者留給孩子喫穿讀書,也可能救了一條命。”

    “讀書的時候,她也寫得一首好詩,經常被國文老師當衆朗誦,同學競相傳抄,人人都說,她將來一定會成爲呂碧城那樣的才女。”

    “但這些,”

    凌樞擡起頭,望向嶽定唐。

    “我在多年重逢後的杜蘊寧身上,沒有看見一丁點影子。”

    凌樞對杜蘊寧最深刻的印象,是當年凌遙上門提親時,杜蘊寧的父親坐在沙發上,卻帶着居高臨下的態度,說杜家已經準備跟袁家聯姻了。

    而那時杜蘊寧就躲在戶外花園葡萄架下的廊柱後面,滿含熱淚,不捨哀愁地看着凌樞,看得凌樞拿出少年人的熱血衝動,問她願不願意和自己一起出國留洋,直接跟家裏斷絕關係,像時下許多新青年那樣,滿懷理想,過上新式生活。

    他至今還記得杜蘊寧的回答——

    不能,我不能。凌樞,這是我的家,我的父母,我沒有辦法。

    “所以,她以前沒有勇氣和我離開家門,在享受了袁家那麼多年的榮華富貴之後,更不可能想要跟我一起。”

    說到這裏,凌樞皺起眉頭。

    “但,這具屍體又的確是她。剛纔我以爲她假死遁逃的猜測,是錯誤的。”

    嶽定唐:“你還記不記得,她給你看過的那份財物清單,那些筆跡是怎麼樣的,能不能仿寫出來?”

    凌樞搖頭:“如果還能再看到一次,我應該能認出來。”

    嶽定唐:“那天你交代之後,我就已經派人問過,袁家上下,沒人見過杜蘊寧那筆財物的去處,她生前也沒有與任何銀行經理或當鋪掌櫃打過交道,出事那天,她從咖啡廳跟你分手之後,就回了袁公館,直到被發現死在房間。”

    凌樞:“袁家財產呢,是不是少了?”

    嶽定唐嘆了口氣:“不知道,沒法計算。袁家這些年財物清點非常混亂,老管家手上那本賬冊根本對不上,他們也說不清哪些是被袁冰拿去典賣揮霍,哪些是被下人順走的。這種情況下,杜蘊寧作爲女主人,要是想做點手腳,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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