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來的是水仙,馥郁濃厚,伴隨着嗅覺清醒,立時在鼻腔任意角落裏流竄,企圖佔據他的五感六覺,然後纔是絲絲縷縷的清雅,獨屬於冬天的氣息,越是嚴寒,它就越能綻放異彩。
誰家的梅花開了?
凌樞混沌的腦袋在接觸到滿眼白色的瞬間,記憶慢慢回籠。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醫院。
他輕輕嘆息一聲,旁邊馬上有人察覺了。
“你怎樣了!”
輕柔的,小心翼翼的女聲,帶着驚喜。
不是他姐姐,但有點熟悉。
凌樞眨了眨眼,對着濃妝豔抹的漂亮女人茫然片刻,終於纔想起來。
這是雅琪,他在翡冷翠認識的舞女。
“還好,給我點水。”他舔舔乾裂的嘴脣。
雅琪忙起身倒水,又坐到牀邊,扶着他的腦袋喂下。
軟玉溫香,溫柔小意,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享受。
凌樞也不例外。
不過爲免誤會,他還是選擇主動從對方手裏接過杯子。
雖然這個動作比平時多花了好幾秒。
“你,怎麼找到這裏的?”
“我問了程思,央他帶我過來的,他還要回去執勤,先走了。”雅琪拿起一個蘋果削皮,時不時擡頭看他一眼,含情脈脈,秋水瀲灩。“我都聽說了,你是被兇手誣陷的,幸好現在洗脫嫌疑了,那時你被抓走,我真怕再也見不到你……”
凌樞的重點集中在其中一句。“兇手?抓到兇手了?”
雅琪疑惑:“兇手不是都被炸死了嗎?報紙上寫的。”
凌樞:“有報紙麼?給我瞅瞅。”
雅琪左顧右盼。
“這裏沒有,別的病房或許有,你等會兒,我去給你拿一份!”
沒等凌樞反應,她就踩着高跟鞋跑出去,不一會兒又蹬蹬蹬回來,拿回一份當天的早報。
袁公館案塵埃落定,真兇竟然是他?!
聳動的標題足以吸引任何一名讀者。
報道用一整個版面,從上海名媛杜蘊寧橫死家中開始,洋洋灑灑寫到袁公館爆炸,最後才提到新月咖啡館的老闆,因爲杜蘊寧是咖啡館的常客,他在得知杜蘊寧身份之後,就起了歹念,派人接近杜蘊寧,想通過仙人跳,來謀奪袁家的財產,可惜竹籃打水一場空,最終跟幫兇一道葬身火海。
筆者又用數百字,介紹了李老闆平日裏樂善好施的爲人,此事一出,左鄰右舍的採訪盡是不肯置信,都說李老闆不像是會幹出這種事的人,更有甚者,懷疑李老闆是不是被冤枉的。
報道還提到,袁冰因吸食大煙過量,死於巡捕房,他們夫妻倆膝下無子,袁家尚且留下一些存在保險箱的財產,無人繼承,只能暫時充公,等袁冰兩個姑姑回來認領。
凌樞的目光定格在袁家兩棟小樓被大火肆虐後的黑白照片上。
報道無疑是詳盡的,記者想必也做了不少功課,以這份報紙的公信力來說,內容即便有些誇張,也不會誇張到哪裏去。
也就是說,記者認爲自己把聽到看到的,都如實寫上去了。
但凌樞知道,這份報道里,有許多是與事實出入的。
李老闆雖然心狠手辣,但他只是聽命行事,能夠使喚得動三才的人,也許纔是真正的幕後主使。
看似花團錦簇,實則只是給不知內情的市井小民看的,但對凌樞而言,半點價值都沒有。
“怎麼了?”雅琪見他久久不語,有點擔心。
凌樞搖搖頭,合上報紙,正在考慮是要面露疲態委婉送客,還是直接閉眼往後一躺了事,有人推門進來了。
雅琪看見來客,先是一愣,再瞅瞅凌樞,心裏有些不痛快,再聽見凌樞喊姐姐時,心情立馬又不同了,彷彿從含砂的春天裏一下跳躍到燦爛的夏天,以無比真誠自然的笑容迎接上去。
凌遙見凌樞已然清醒,先是面露驚喜,在看見雅琪時又有些意外。
“這位是?”
雅琪主動迎過來,“您好,我叫雅琪,是凌樞的朋友。”
她沒有說自己的姓氏,也沒有說自己是在讀書,還是工作或嫁人了,但凌遙從她的打扮和氣質裏不難猜到。
“你好,我是凌樞的姐姐,多謝你來看望他,凌樞平日惹是生非,有他這麼一個朋友,想必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雅琪忙道:“沒有的事,聽說凌樞受傷了,我也很擔心,只是之前找不到他在哪間醫院!”
凌遙笑吟吟的:“那現在看見他沒事,你也該放心了,你這樣年輕,應該是還在上學吧,現在正是學校上課的時間,快回去吧,別耽誤課業了!”
雅琪欲言又止,既想多留一會兒,又對自己的職業難以啓齒,勉強笑了笑,只好起身告辭。
她一走,凌遙就瞪向病牀上的人。
“你瞧瞧你,成天都招了些什麼人!”
凌樞滿不在乎:“雅琪是個好女孩兒,只是淪落風塵,身不由己,姐你何時變得這般庸俗了?”
凌遙伸手就想戳他腦門,看見他腦袋上厚厚一圈紗布,最終還是沒忍心下手。
“你要有這份招蜂引蝶的本事,就趕緊給我找個正經的弟媳,別成日跟舞女廝混在一起,能有什麼出息!”
凌樞被她念得頭疼,有氣無力道:“你再念我,我要跟春曉姐告狀了。”
這小兔崽子!
凌遙牙癢癢,恨不得把自己手上的水壺直接塞他嘴裏。
“姓岳的呢?他沒受傷嗎?”凌樞動不了,嘴巴一刻也沒閒着,又問。
“他傷得不比你輕,肩膀中了刀,腿中了槍,不過好在,性命也沒有大礙,岳家找了人,給你們安排到單間,讓你們更方便休養,他就在你隔壁。”
凌遙至今都記得凌樞被從手術室裏推出來的樣子,要不是丈夫撐住她,她只怕當場就癱下去了。
“你們是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的,追查案子那麼危險嗎,你這警察不如不要當了,我讓你姐夫重新給你找一份,什麼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平安……”
“姐,”凌樞無奈道,“這次的事情,跟我是不是警察沒關係,現在還能坐在這兒跟你說話,正是說明我繼續追查是對的,你也清楚的,一身傷換洗脫殺人嫌疑,不虧。”
凌遙視線落在他那隻被包裹得裏三層外三層的左手臂上,眼眶登時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