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北斗 >第 35 章
    嶽定唐雖然名爲顧問,實際上也沒有什麼具體工作。

    只要警局這邊無事相召,他即便十天半個月不來,別人也不會過問。

    說到底,這個職位只是上頭的養士之策,嶽定唐很清楚,所以他的主要工作依舊是放在學校那邊,警局這頭只要有凌樞看着,幫忙跑腿代爲傳話,就足夠了。

    他把文件交給凌樞,讓對方送過去之後,自己就回到學校上課。

    中午時,司機按時抵達,將他載去預先約好的茶樓赴宴。

    又是飯局。

    嶽定唐不愛去飯局。

    雖然他人前八面玲瓏,滴水不漏,甚至有些外熱內冷,但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安靜待在家裏看看書,寫寫評論。

    萬言萬當,不如一默,再怎麼口燦蓮花的人,說多了總會出錯,出錯就需要彌補,就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只有徹底不說,才能杜絕麻煩。

    但有時候,這種飯局是必不可少的。

    尤其作爲知識分子,總有些文圈交際往來。譬如今晚的客人,便是從北面京城過來參加活動,也是國內頗有名聲的先鋒詩人和作家,他們點名體驗南方戲曲藝術,東道主就將飯局安排在這間有黃梅戲的茶館裏,二樓雅間,聽戲喫飯談事情,三不耽誤。

    大白天的,茶室人不多,晚上纔是真正熱鬧的時候。

    他們從二樓俯瞰下去,戲臺演員,一樓稀稀拉拉的觀衆,一覽無餘。

    “明虹和少魚遠道而來,招呼不周,還請見諒,二位甭看這茶室簡陋,在本地還算有些年歲和名氣的,連梅先生早年都在此地搭過臺唱過戲的。”

    “哪裏哪裏,趙兄你太客氣了,原本我們過來交流,也就是待個三兩天,你讓我們自己閒逛便好了,何必還如此大費周章,出來作陪,這位是?”

    寒暄客氣是免不了的開場白。

    幾人之中,有嶽定唐這樣西裝革履的,也有長衫圓帽的,中西合璧,是時下最常見的特色。

    “來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時報》主編韓舟韓先生,二位想必也有所耳聞。”

    “豈止有耳聞?韓先生之名如雷貫耳,在下仰慕已久,您每一期用‘小白楊’筆名寫的社評,我可是一次都沒有錯過!”

    “哈哈哈,明虹老弟過獎了,你們的詩集著作,我在上海也沒少拜讀,都是每期必買的!”

    “這位是嶽定唐嶽先生,既是法學教授,也是上海市警察局與租界警務處的顧問。”

    相對於文學界裏那些耳熟能詳的名字來說,嶽定唐三個字就相對陌生許多了。

    兩位客人果然沒有什麼反應。

    負責居中介紹的副校長又道:“近來十分有名的上海名媛兇殺案,其偵破者正是這一位嶽先生。”

    那兩人這才恍然大悟,登時多了幾分刮目相看的意味。

    “原來是嶽先生破獲的案件,我們在北京城也都聽說了!”

    “這案子,大江南北的報紙都報道了,分了好幾期,我們是從頭追到尾的,的確跌宕起伏,不過報章上再花團錦簇,也難免有誇張之詞,今日有幸得遇,不知嶽兄是否有閒暇與我們講講其中細節?”

    嶽定唐走神了。

    他頭一回在這種飯局上走神,沒聽見別人對自己說的話。

    因爲他看見了一個人。

    就在一樓,戲臺前面第一桌。

    那一桌就他一個。

    桌上一碟花生米,一疊桂花糕,一碗茶博士剛剛泡上的熱茶。

    翹着二郎腿,一手搭在桌上跟着節奏敲,手背上隱隱還能瞧見紗布。

    嶽定唐以爲自己眼花了。

    “嶽先生?嶽先生?”

    嶽定唐回過神。

    “抱歉,剛剛看見個朋友,走神了。”

    “無妨無妨,您還有朋友在這兒,不如喊他上來,一併喫茶聊天。”

    嶽定唐笑道:“他喜歡聽戲,就讓他在下面吧,不必互相打擾。”

    盛情難卻,在衆人的要求下,他就略講了幾句案情經過,雖然寥寥數語,也足夠令人驚歎不已。

    畢竟這樣在生死邊緣遊走的經歷,不是每個人都能遇上的,對於許多成日在書桌邊揮毫的文人來說,這更像是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情。

    嶽定唐講完故事,看一眼手錶。

    現在是一點。

    大白天,上班時間的中午,一個本該出去送文件,卻在這裏聽戲。

    哪怕自己給他放了半天的假,可那是讓他回去搬東西過來,不是讓他去娛樂消遣的。

    老虎不發威,當他是病貓?

    嶽定唐在心裏冷笑一聲,自然而然擡起頭,又朝樓下看去。

    冷笑凝結在嘴角。

    人不見了。

    剛剛還坐在那裏啃花生米的人失蹤了,無影無蹤。

    嶽定唐微微蹙眉。

    眼看飯局進行過半,他尋了個藉口先行離開,返回市局。

    靜悄悄的走廊,空無一人。

    現在應該還是午休時間。

    嶽定唐緩步走到辦公室前,停了片刻。

    裏面殊無動靜,內外一片安靜。

    嶽定唐篤定凌樞必然還未回來,才伸手推開門。

    主桌,自然是沒人的。

    辦公室一側的桌子——

    一人正襟危坐,奮筆疾書,刻苦勤奮,懸樑刺股。

    聽見開門動靜,對方擡起頭,一臉驚訝。

    “長官,您這麼快回來了,不是說飯局嗎?”

    嶽定唐:……

    他踱步過去。

    凌樞筆下的白紙只寫了一行標題。

    論上海茶樓周邊治安整頓的必要性。

    嶽定唐:“我讓你送的文件,你這麼快就送好了?”

    凌樞:“送好了,您讓我去的地方又不遠,我出門的時候正巧遇到宋祕書去辦事,他就讓司機順道載我一程,這不回來得就快。”

    宋祕書是副市長祕書,論理說,跟凌樞八竿子打不着。

    而且這位宋祕書,嶽定唐也有所耳聞,並不是那麼好親近接觸的人。

    但上班第一天,凌樞就跟人家搭上關係,還讓對方願意送他一程。

    即便是順風車,那也是得看對象的。

    嶽定唐挑眉:“凌老弟好交際啊!”

    凌樞謙虛:“哪裏哪裏,這都是跟長官學的!”

    嶽定唐:……

    怎麼聽着有點不對味?

    “我不是給你放了半天假嗎,你東西都搬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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