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北斗 >第 38 章
    冬天最適合做什麼?

    起一個鍋子,倒三杯兩盞淡酒,擺上一桌涮鍋的菜。

    肥瘦相間的牛肉,最好是片得薄些,越薄越好,這樣在滾燙的鍋底裏一涮,很容易就能熟透入口。

    至於鍋底,最好便是老母雞熬高湯,熬上個幾小時,這樣的湯做鍋底,放上些白蘿蔔,蘑菇,煮上半小時,也足夠讓素菜被雞湯的味道包裹透徹,成爲這場盛宴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還有鴨舌,牛肚,大白菜,這些零零總總的葷素搭配,成就了冬日圍爐的熱鬧。

    這是嶽定唐記憶中的家宴。

    與別人家不同,岳家的家宴,不愛讓廚子做那些精緻繁複的菜式,擺上一桌,尤其在冬天,哪怕豪門世家,也得一幫傭人看着,主人家但凡喫得慢點,就得拿下去熱了又熱,久而久之,容易讓人剛坐下,就感覺到從筷子上透出的一絲冰涼氣。

    岳家的老爺子是北邊過來定居的,他生前就愛喫一口熱騰騰的鍋子,從起菜到離席,一桌子都是熱情洋溢的氛圍,湯鍋沸騰,人心不冷,再冷冰冰的話題也變得溫暖起來。

    圍坐在一起涮鍋,更像是岳家的傳統。

    嶽定唐不愛喫羊肉。

    嶽春曉愛喫羊肉。

    岳家另外兩個男人,則一個愛喫滷味,一個喜歡腦花。

    四人各有所好,這火鍋只能是四宮格,四人同聚一堂,又能各得其樂,也算是求同存異,有容乃大。

    哪怕後來岳家人天各一方,嶽春曉隨夫去了國外,冬天裏逢年過節裏,岳家這四宮格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只是有時老大不在,老二缺席,鍋子面前就剩下嶽定唐一個,獨享四宮格,也獨享熱騰騰的寂寞。

    今夜是岳家難得的熱鬧。

    嶽春曉在,也只是兩個人相對而坐,但多了一個凌樞,就完全不同。

    後者慣會活躍氣氛的,一個人能說出四個人的熱鬧,有他在,嶽春曉臉上的笑容就沒消失過,而且不是那種帶着客套疏離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的歡喜。

    三姐怎麼就那麼喜歡凌樞?

    嶽定唐想不通這點。

    兩人也就許多年前有過來往,凌樞到家裏喫飯,當然那時候三姐就表現出挺喜歡凌樞的樣子,但她對同齡小姐妹,對杜蘊寧,也差不多是這樣的態度。

    少年人的熱情往往來得快,去得也快,時隔多年之後,三姐還能一如既往,這樣對待凌樞,那就有點令人嘖嘖稱奇了。

    當然,嶽定唐知道,凌樞皮相好,嘴又甜——

    他對自己陽奉陰違一套又一套,但對嶽春曉,那是拿出了哄自己姐姐的架勢。

    只要鋤頭揮得好,就沒有挖不動的牆角。

    嶽春曉這塊“牆角”,都已經直接歪到別人家去了。

    嶽定唐不想承認,凌樞願意哄人的時候,的確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小弟回來了!”

    嶽春曉笑吟吟朝他招手。

    “愣着做什麼,快過來,碗筷都給你準備好了!”

    嶽定唐解下帽子圍巾大衣,遞給傭人,淨手擦拭,邁步走過去。

    “你怎麼又來了?”

    這句話是對着凌樞問的。

    嚴厲的語句,卻無多少嚴厲的語氣。

    凌樞一臉無辜,還未作答,嶽春曉已經搶着說話了。

    “凌樞姐姐他們一家回鄉下探親去了,凌樞一個人在家孤零零的,我就讓他過來一道喫晚飯了。這正月十五剛過,家裏無煙無火的,對着個空桌子,喫殘羹冷飯,得多難受!”

    嶽定唐心說這不家裏還有個老傭人虹姨麼,您這說得跟他自己沒手沒腳似的。

    凌樞乖巧道:“春曉姐姐疼我,讓我過來喫飯,喫完飯我就走。”

    嶽春曉:“你別急着走,外頭大冷天的,你姐夫還在南京,定唐晚上又不陪我說話,你留下來正好陪我嘮嗑嘮嗑,樓上空房間多的是,回頭讓傭人給你收拾一間出來,往後你常來常往,就住那兒了。”

    凌樞:“那不行,太打擾你們了,而且姐姐不在,我總得回去看看,虹姨上了年紀,她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嶽春曉愛憐道:“你真懂事,但別見外,你現在不是跟定唐一起工作麼,正好早上用了早飯再一道去,等會兒我遣人去凌家給虹姨帶點喫的,順便說一聲,明兒你再回去就好了。”

    這兩人跟唱雙簧似的。

    嶽定唐面無表情想道,夾了一塊蘿蔔送入口中。

    十月蘿蔔賽人蔘,現在雖然已經不是十月,但在雞湯裏浸泡久了的蘿蔔,終究有些與衆不同的清甜,一口下去,雞湯和着蘿蔔汁爆開,瞬間把所有寒意驅逐在外,一直暖到胃裏。

    原本只有他和嶽春曉兩個人分享的四宮格,如今多了個人,卻像多了雙份熱鬧,凌樞一個人就能撐起半邊天,生生將三個人圍爐吃出五六個人的感覺。

    就連一片普普通通的上海青,他也能講出一段有趣的故事。

    “據說以前有個人特別愛喫上海青,但他人在外地漂泊,想喫又喫不到,只好拿些大大白菜將就,他省喫儉用買了點粉條子,東北不是流行豬肉燉粉條麼,但他買不到新鮮豬肉,只好就着大白菜和粉條,再放些蘿蔔和曬乾的玉米,從鄰居借來點老臘肉,這麼一燉,居然從中找到了點上海青的味道。”

    嶽春曉聽得食慾大增,忍不住又燙了一片上海青。

    “這大白菜燉粉條,怎麼也跟上海青扯不上關係啊?”

    凌樞笑道:“看似沒關係,可他能吃出上海青的味道,不正因爲思鄉麼?所以喫什麼都能吃出家鄉菜的味道了。”

    嶽春曉有感而發:“可不是麼,我在國外的時候,別的不想,就想這一口家鄉菜,天天想月月想,這國外雖說也有唐人街,也能自己買菜做飯,可那做出來的菜,終歸是少了那麼點意思。就拿素鵝來說,你們姐夫喜歡喫,我就買了豆腐皮和粉絲自己做,但他老說不如家裏的好喫,有一回都把我給說生氣了。”

    凌樞夾起一片薄牛肉,就着醬料一掃,送入嘴裏,美滋滋下了總結。

    “所以,生爲中國人,是有福氣的。”

    嶽春曉嗔道:“哪還有什麼福氣?現在也就上海這一畝三分地還太平些,別處那些個地方,哪裏不是三天兩頭在打仗?什麼天災人禍的,能圖個安穩都不容易。”

    “不破不立,居安思危,才能更讓人奮發圖強,追求太平。”

    這有點逢年過節家人一道喫火鍋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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