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巾外面描暗金祥雲,近聞還有檀香味。
端的是講究。
解開蝴蝶結,絲巾裏面則是一個盒子。
灰黑色木質,木屑起得乾乾淨淨,摸上去順滑無刺。
木盒面上右下角刻了一字,上面還描了銀。
一個何字。
美人送禮,蕙質蘭心。
凌樞不是沒有收過禮物,也不是沒有收過美人的禮物。
旁的不說,上學時,不少女同學每天在他書桌上留下不知名的小禮物,就連他去舞場,雅琪等人,寧可倒貼與他跳舞,也不要他的小費。
但凌樞忽然對盒子裏的東西有了期待。
想必何幼安送來的,一定不是尋常東西。
盒子沒鎖,只有一個活釦,按下釦子即可開盒。
裏面放着一張灑金紅紙,一支鋼筆,一瓶看似香水,又像墨水的不知名液體。
紅紙像請柬或婚書,但上面空空如也,半個字也沒寫。
凌樞來了點興趣。
以他的猜測,何幼安應該是因爲上次自己救了她一命的事情,纔會送禮過來。
既然是送禮,勢必不會如此馬虎敷衍,連名字內容都忘了寫。
這也許是一份猜謎有獎的禮物。
就像逢年過節去燈市,那些璀璨繽紛的花燈上都放着燈謎,只有解開燈謎,那盞花燈才真正屬於你。
很有意思。
“這是什麼?”
嶽定唐推門而入,順勢捲來一身的寒氣。
他見凌樞面露訝異,就道:“學校今日無我的課,我去將學生們的作業帶回來批改,這裏溫暖些。”
只怕是想來監視自己的,凌樞腹誹道。
“何小姐讓人送來的,感謝我上回的救命之恩。”他有點得意,像在一個拿不到糖果的孩童面前炫耀自己的糖果盒子。
嶽定唐:“她送到這裏,卻不送凌家,必然不是隻送你一個,而是送給我們的。”
凌樞不以爲然:“你是我的長官,既然是送兩個人,爲何只點名送到我手上?”
嶽定唐淡淡一笑:“那自然是因爲你對她有救命之恩。何幼安出身貧寒,被沈十七力捧從影成名,周旋於名流富商之間,上次領事館宴會,沈十七鬧了那麼一出,她非但沒有被衆人看低,反倒博得不少同情,我聽說那晚之後,她的電影場場不空,還有富家子弟前去送花包場,一下又多了不少揮金如土的影迷,甚至還有人想買下電影公司,將她從沈十七那裏解救出來。她做事必是滴水不漏,誰也不得罪,又怎會出現像你說的紕漏?”
凌樞不由問:“有人想買下電影公司專門捧她,那她怎麼沒答應?”
嶽定唐:“沒答應,她說沈十七待她有知遇之恩,雖然脾氣急了些,但她不能因爲對方的脾氣,就忘恩負義,此話一傳出去,人人都稱讚她有情有義,就連美國領事館的彭斯先生,也向她發來邀約,邀請她在下個月的華盛頓誕辰日出席宴會並作歌唱表演,聽說,最近還有一位法國參贊,在追求這位何小姐。”
他的消息來源果然比凌樞神通廣大許多。
但凌樞聽罷,非但沒有喫醋鬱悶,反倒還讚歎道:“虛有其表的美人海了去,內外兼修的美人卻少之又少,何小姐果然是其中翹楚!”
根據嶽定唐的推斷,凌樞正有從輕度轉向重度的徵兆。
他拿起紅紙看了看。
“必是用的隱形墨水,用紙烤一烤便出來了,時下大學裏的化學課,都有這樣一門基礎課,用墨魚的汁水寫字,幾日之後那字就消失了,不少學生玩得不亦樂乎,以此傳遞互相的小暗號。”
被他這樣一說,凌樞登時沒了猜謎的小樂趣。
嶽定唐將紅紙翻來覆去把玩。
“我倒是有個主意。”
他嘴角噙笑,“不如我們來打賭,如果她這份禮物果真是送給我們兩人的,那就算我贏,如果單單送你一人,就算我輸,如何?”
凌樞:“賭注是什麼?”
嶽定唐:“爲對方做一件事。自然,不能違法亂紀,不能違背公序良俗。”
凌樞想了想,覺得這筆買賣自己不虧。
“可以,那須得請個公證纔算數。”
嶽定唐:“你怕我賴賬?”
凌樞假惺惺地笑:“畢竟您是長官,我是下屬,您到時候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這當下屬的,又怎敢置喙?”
嶽定唐:“那依你看,找誰當公證?”
凌樞:“舉賢不避親,就春曉姐姐吧,雖然你們是親姐弟,但我相信她的公心。”
嶽定唐:……我不相信,她肯定偏袒你。
“不行。你若是如此,不如找凌姐算了。”
凌遙出馬,容不得凌樞賴賬。
凌樞抽抽嘴角:“那不如,找一位你學校裏的同事,大學教授,爲人師表,總不至於有所偏頗。”
嶽定唐頷首:“這倒是可以。”
一上午,兩人各做各事,時間倒也飛快。
嶽定唐批改手頭作業,動作飛快。
凌樞則拿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在看。
嶽定唐忙裏偷閒,瞄了書名一眼。
《社會問題之商榷》。
喲嗬,頗有深度,令人刮目相看。
嶽定唐有些意外。
過了半小時,他將作業批改完,再擡起頭。
那人已經腦袋枕書,睡着了。
嶽定唐:……
凌樞正夢見自己跟肖記麪館的老闆相談甚歡,對坐喝酒,老肖吹着他那漫無邊際滿天亂飛的牛,凌樞則吸溜一口雞湯麪裏的湯底,看着老肖談笑風生一如既往,心裏還有點歲月靜好的美妙,冷不防耳邊篤篤作響。
美夢驚醒,想起老肖已死去多日,霎時變成驚悚噩夢。
嶽定唐看他神色變幻:“醒醒,口水都流出來了。”
凌樞下意識抹嘴。
“哪有口水?”
嶽定唐面無表情。
凌樞自覺理虧,乾笑一聲將書合上。
“你忙完了?喫中飯去?”
嶽定唐掃一眼頁數,薄薄一本,纔剛翻了沒幾頁。
得,收回前言。
“出去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