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北斗 >第 50 章
    兩人最後還是回岳家喫的飯。

    一來岳家廚子手藝的確是好,那碗老鴨湯的滋味讓凌樞從上一次蹭飯惦記到下一次蹭飯,更不必提那蔥油拌麪裏摻雜了蝦米的鮮,雞湯米線裏菌菇與雞肉渾然一體又超凡脫俗的嫩。

    若是有嶽春曉在,那一手雞毛菜小餛飩裏還有家的味道,如今她不在,少了一點溫暖熱情,但總比在家自己對着冷飯冷竈好,最起碼,老管家的周到體貼,也能讓凌樞賓至如歸。

    姐姐姐夫回鄉未歸,這裏幾乎就成了他的第二個飯堂。

    二來,自從上回袁宅那事出了,新月咖啡館李老闆的畫皮被揭下來,表面與人爲善,實則心狠手辣,在咖啡館喫的那頓西餐,凌樞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有點陰影,如果李老闆當時想給他們下點什麼,那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他覺得嶽定唐嘴上不說,心裏想法約莫是與他差不多的。

    老管家果然備好了熱飯熱菜。

    不是老鴨湯,而是骨頭湯。

    沒放什麼菌菇提鮮,就是單純的大骨頭醃製去腥之後熬湯,胡椒驅寒,再加上恰到好處的鹽分,骨頭鮮味被充分揮發出來,身體逐漸暖和,所有更深寒重和風雪交加,一下子就離他們很遙遠了。

    岳家傭人總是在合適的時候出現,在不需要的時候又默默隱退。

    不知不覺,飯廳就剩下他們兩人。

    “甄叢雲的生日宴,你要去?”

    凌樞將冬筍送入口,就聽見嶽定唐忽然開口。

    他嗯了一聲,將冬筍咀嚼下肚。

    “左右無事,就去看看熱鬧,我聽說何幼安也會去。”

    嶽定唐微微皺眉:“你對她很上心。”

    凌樞聳肩:“我對案子很上心。”

    嶽定唐:“你別忘了,她是沈十七的人。”

    凌樞:“現在未必了。”

    嶽定唐:“什麼意思?”

    他之前就覺得凌樞對何幼安的關注過甚,已經過了那條界線,現在這句話一出,似乎更印證了嶽定唐的想法。

    若是尋常女人,也就罷了,凌樞桃花本來就多,多一個何幼安,不過平添一樁美事,但沾上何幼安,就不一樣了。

    沈十七不是盞省油的燈,他雖然礙於岳家的存在,不敢對凌樞下手,但那並不代表他不記仇,完全放棄報復凌樞,更何況,還有接踵而來的威脅信,何幼安就像一朵美人花,吸引無數狂蜂浪蝶前仆後繼,卻忽略了花朵豔麗外表下面的危險。

    “因爲我剛纔跟何幼安說話時,看見了一條圍巾。”

    那條圍巾搭在沙發扶手上,而不是掛在衣架。

    這說明圍巾的主人在何幼安家裏比較隨意,也說明對方跟何幼安關係匪淺,可能剛走不久,何幼安還沒來得及收拾好,也可能不小心將東西落下,很快又會回去取。

    “那條圍巾是灰白黑三色格子相間,巧的是,就在不久前,我剛剛看過一模一樣的圍巾。”

    凌樞說到這裏,停下來,問嶽定唐。

    “你剛要說什麼?”

    “沒什麼。”

    嶽定唐知道自己想岔了,不動聲色起身舀湯,背對凌樞,順便轉移話題。

    “你繼續說,那條圍巾有何出奇?”

    凌樞道:“那天我們在寶鳳樓,隔壁正好坐着沈十七,還有他的朋友,你記得不?”

    電光火石,嶽定唐靈光一閃!

    “成先生!”

    凌樞點頭:“正是那位成先生。”

    沈十七沒有特意介紹成先生,但他素來跋扈,能正眼相看的人少之又少,從他對成先生的態度來看,這必然是少有能令他言聽計從的能耐人。

    何幼安本是沈十七的人,現在她的寓所裏,居然出現了一條前幾日成先生剛剛戴過的圍巾。

    這說明了什麼?

    凌樞不願細想,卻不能不細想。

    何幼安此等容貌,就算成先生閱人無數,也未必不會動心。

    那天驚鴻一瞥,說不定就起了心思。

    但不管何幼安這邊怎麼想,沒有沈十七的允許,她是絕不可能如此光明正大跟成先生在一起。

    也就是說,沈十七默許,甚至是親自將何幼安送到成先生手上的。

    那何幼安呢?

    她自己又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像一件禮物,被從一個人送到另一個人那裏?

    凌樞想起他們剛纔與何幼安交談時,對方神色之中除了驚恐,似乎還藏着難言的苦悶,使得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朵得不到雨水滋潤的花,蔫蔫不振。

    當時他只以爲是接二連三的威脅事件,鬧得她心神不寧,卻沒想到背後還有這一段隱情。

    但凡是人,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只怕都不會樂意自己活得像個玩物。

    何幼安無從反抗。

    不管她樂不樂意,都抗拒不了這種命運。

    如果成先生知情識趣,又肯比沈十七待她更好,或許她會慢慢將這種被迫催眠爲享受。

    “可惜了。”

    每次提到何幼安,凌樞必然會說一句這樣的話。

    但這次不是凌樞說的,而是出自嶽定唐之口。

    “你這句話,語氣過於冷漠,有些事不關機,高高掛起的味道。”凌樞點評道。

    嶽定唐:“她與我毫無干系,我能說這句可惜,已是難得。既然她現在已經跟那位成先生扯上聯繫,你還是不要牽扯太深的好,若有興趣,案子的事隨便查查也就算了,不必過分賣力。如果你對那些懸而未決的案子有興趣,整個大上海多得是,用不着盯着這一處不放。”

    凌樞狐疑:“關於那個成先生,你是不是查出什麼了?”

    嶽定唐沉默片刻:“他姓成,名宮,在東北做木材生意的,往來內地頻繁,據說買賣做得很大,人脈也廣,從東北軍到日本人,從綠林幫派到南京政府,無不買他的賬,所以很多人也喜歡通過他辦事,一來二去久了,雪球越滾越大,成宮的能耐也就越來越大,據說求他辦事,只要他答應下來,就沒有辦不成的。”

    凌樞:“所以沈十七有求於他?”

    嶽定唐:“沈十七對何幼安還是很看重的,否則這些年他早有無數機會把她送出去,哪怕給那些實權派的軍閥高官當姨太太,也能讓沈十七撈足資本,但他最後卻把何幼安送給一個商人。”

    凌樞:“被你這樣一說,我好像反倒興趣更大了。”

    嶽定唐:……

    “逗你玩的,我明白你的意思,這裏頭水很深,咋看是個水池,一腳踩進去才知道是個深不可測的潭子,你怕我淹死在裏面。”凌樞嬉皮笑臉敬了個禮,“放心吧,我會小心的,就算死,也得死遠一點,決不能給嶽長官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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