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貴族區,也並不是就那麼安全的。
這個時代,亂中有定,定中有亂,來自天南地北的人匯聚一處,企圖大展拳腳,風雲際會,梟雄輩出,波濤洶涌之下隱藏的不是太平安寧,更是更加兇險的暴風雨和海嘯。
正如此刻,凌樞跟在江河後面,匆匆走出百樂門,擡頭看一眼天色。
風倒是很大,依舊刺骨,月亮星光卻半點不見,入眼皆是烏雲。
凌樞想起一句老話。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這樣的夜晚,很適合發生點什麼。
江河的舉動有些奇怪。
他與鹿同蒼一道來赴宴,此刻卻獨自一人先走,沒有等司機來接,也沒有上哪一輛車,僅僅是裹緊大衣,頭也不回,直接在前面左拐。
凌樞加快腳步,也跟着左拐。
他沒有貿然露出身形,而是從牆邊探頭去望。
不遠處,江河果然站定身形,猛地回頭!
凌樞趕緊縮回頭顱!
好險!
差一點點,就被發現了。
心裏默數三秒,他再度探頭出去,江河已經走遠了。
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黑夜中莫名有種詭異感,就像不知名的怪獸獨自潛行,隨時都會暴起噬人。
江河這樣的人,長年累月在刀口舔血,警惕心出奇的高,若是不高,早就沒命了,所以跟蹤首要忌諱就是跟得太近,尤其夜深人靜,不比白天有行人遮掩,腳步聲放得再輕,難免有迴音。
但也不能離得太遠,很容易就把人更丟,江河顯然不是尋常走夜路,他是抱着某種目的中途離開百樂門的,否則舞會剛剛開始,怎麼也不可能此事離場,這就使得他會更加警醒。
跟蹤是一門技術,跟蹤普通人容易,如何跟蹤高手不被發現,纔是高手中的高手。
凌樞對自己的跟蹤技術,還是比較滿意的。
他與江河,始終保持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但凌樞也發現,對方一直在小巷裏穿行,不停拐彎,像是毫無目的,又像想要甩開跟蹤者。
他能確定,江河並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那江河這樣做,又是意欲爲何?
砰!
一聲黑夜裏的槍響,似乎爲凌樞的疑問做出回答。
槍聲來自前方,而且很可能就是江河所在的方位。
凌樞顧不上其它,並作幾步循聲趕去。
然後他看見了江河在跟人槍戰。
確切地說,是四個人在圍堵追殺江河。
……
江河半蹲着身體,背貼牆面。
垃圾的臭味陣陣傳來,那跟江河長大的環境相差無幾。
他閉上眼,手摸向胳膊。
不出意料,那裏溼濡一片。
巷子裏堆滿雜物,足夠江河躲藏片刻,但也維持不了多久,以那四個人的身手,他把彈匣裏的子彈都打光了,也未必能把四個人都放倒。
但,如果拼死就能掙出一條生路,江河還是願意試一試的。
畢竟他這樣的人,已經經歷過太多生死一瞬的危險,能活到現在,全靠本事和運氣。
這裏已經出了閘北,夜巡警察幾乎沒見人影,密集的槍聲也不會引來旁觀。
附近居民都知道,這種時候的好奇心,只能爲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腳步聲越來越近。
在江河藉着雜物隱蔽身形的同時,對方也在藉着雜物前行。
江河豎起耳朵傾聽動靜,突然冒出頭朝對方連開兩槍!
砰砰!
對方一人肩膀中彈倒地!
江河不敢遲疑,隨即縮身回撤。
但還是晚了半步。
埋伏在他身後的人幾乎同時開槍!
江河悶哼的聲音在小巷裏傳得清清楚楚。
殺手們互視一眼,都聽出他聲音裏的痛苦,做不得假。
幾人從隱蔽物後面起身,慢慢朝江河的方向包圍。
越來越近。
從幾十米縮小到十幾米,又從十幾米縮小到幾米。
江河心如擂鼓,慢慢握緊手中的槍。
他沒有兩把槍,若是有,今晚還能趁其不備左右開槍,打對方個措手不及,或許有一線生機。
但一把槍,就意味着他只能選擇其中一個方向。
顧前不顧後,顧後不顧前。
後背註定空門暴露,任由對方魚肉。
懷錶緊貼胸膛,上面的指針爲他默默數着時間。
五。
四。
三。
二。
江河蓄勢待發,準備拼盡全力,爲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卻就在最後一秒——
外頭再度響起槍聲!
不是來自他,也不是來自夾擊他的殺手,而是更遠處!
江河心頭咯噔一下,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機會。
不管對方是敵是友,這都是是他唯一能逃出生天的機會!
他一躍而起,衝向其中一面的敵人,連發兩槍,迅速翻滾到另外一頭的垃圾堆後面。
對方果然被另外的槍聲吸引開注意力,待回過神來,其中一人已經要害中槍。
另外一人隨即撲向江河!
江河抄起垃圾往他扔來,身體卻衝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因爲後面還有兩個人。
接連幾下槍響,江河腰肋又中一彈,但他同時也已經奔襲到對方身前,開槍把兩人放倒,然後頭也不回,奔出暗巷!
身後還有人在追。
那些人的任務肯定是不留活口,拿了買命錢,自然要帶他的屍體回去,不可能那麼輕易就放過江河。
他只能不停往前跑,踉踉蹌蹌,見了路就拐,見了人就避開。
分不清是燈光越來越暗,還是視線越來越模糊,腰肋的槍傷劇烈疼痛,神經一跳一跳,肌肉也跟着陣陣抽搐,比胳膊的傷還讓人難以忍受。
江河深深吸了一口氣,卻感覺自己吸入的都是自己的血,腥羶甜膩,堵住喉嚨。
身後的動靜越發近了。
對方一直緊緊咬着他不放,江河終於閃身進了拐角,靠在牆壁上,劇烈喘息,胳膊微曲,手指扣在扳機上,隨時準備將最後一顆子彈,送給那個離自己最近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