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北斗 >第 67 章
    成田宮。

    這個名字一出來,許多事情就都有了解釋。

    東北如今是日本人地界,爲何一箇中國人能在那裏暢行無阻,爲何關東軍會賣他面子,讓他打理滿鐵在上海的利益,爲何沈十七那樣橫行無忌,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對嶽定唐也僅是多了幾分客氣,卻對成先生如此戰戰兢兢,言聽計從。

    因爲成先生不是成宮,而是成田宮。

    一個日本人,才能讓關東軍將其當作自己人,而非帶路撈好處的奴才。

    也只有成田宮,才能讓沈十七跟老鼠見了貓一樣,老老實實。

    凌樞還記得,嶽定唐曾經說過,成宮雖然是生意人,國學造詣卻很深,經常說起自己姓氏的來歷,說自己是周武王的直系後裔,許多人都知道,成先生的血脈追溯上古,十分尊貴。

    旁人只會當成先生生意往來,擔心商人地位被政府裏的官員看輕,才得強調自己的姓氏來歷,但在幾番接觸之下,凌樞卻不這麼認爲。

    如今看來,他的猜測果然成真,只是這絕不是凌樞想要的結果。

    “陳兄,事已至此,你拿槍指着我也無用,不如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

    “談什麼?”陳文棟冷冷問。

    “談判。”凌樞笑了笑,隨即意識到現在沒開燈,就算自己笑得再有親和力,對方也感受不到。

    自己睡覺前,明明是把燈開着的,想必陳文棟進來之後,又將燈給關了。

    “別動!”

    陳文棟見他將手伸向檯燈,立馬出聲喝止。

    凌樞:“別緊張,我只是想開燈,穿件外套。”

    陳文棟:“你最好什麼也別做,否則我不知道我手上的槍會不會走火。”

    凌樞嘆了口氣:“成先生的人既然滿世界在追殺你,那麼他們一定會切斷你所有熟悉的聯繫人,你現在無論是找昔日兄弟,還是親朋故舊,只怕都不靠譜,他們面上答應得你好好的,轉頭可能就會向成先生賣了你。成先生已經相信你就是那個叛徒,只有我,你覺得從我這裏,還能找到突破口,和一線生機。”

    陳文棟沒有出聲,但也沒有反駁。

    凌樞:“那我們就更應該放下成見,彼此合作。我雖然職位不高,但認識三教九流,黑白兩道的人多,就算比不上成先生,幫你僞造身份,遠走高飛,總還是能做到的吧?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該相信嶽定唐吧,岳家想救你一命,無須通過成先生,不對,是成田宮,這名字可真拗口!成田也許在東北和上海一帶手眼通天,但離開這裏,他在湖北,在四川,甚至出了國,去美國,英國,世界那麼多,他還能把手伸到那裏去不成?”

    陳文棟許是站累了,他尋了張椅子坐下。

    但這也意味着他的心防鬆懈一些。

    凌樞冷得哆嗦,趕緊將被子裹在身上,只露出一個腦袋,陳文棟也沒說什麼。

    “繼續說,你要怎麼幫我?”

    凌樞道:“我剛纔已經說了,僞造身份,你的面容稍稍化妝,或者乾脆僞裝成爲女子,很容易就可以離開上海,日本自然是不能去了,我建議你往東南亞,那裏地形複雜,也多華人,適合你先安頓下來,歐美也不是不可以,但路途遙遠波折,去了語言不通,你也未必習慣,岳家在東南亞有橡膠園,完全可以爲你提供這樣一條途徑。”

    陳文棟:“那你想要什麼合作?”

    凌樞:“答案,我只想要答案。沈十七是不是你殺的?”

    陳文棟:“不是。”

    凌樞:“那你到底是沈十七的人,還是成田的人?”

    陳文棟:“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你確定你想知道?”

    凌樞想聳肩表示自己的瀟灑,一動才發現自己身上裹着棉被,這個動作做出來非但不瀟灑,反而還顯得很傻,只得作罷。

    “反正現在我的小命都已經被你捏在手裏了,長夜漫漫,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也不爲過吧。我不妨再給你一個消息,何幼安這兩日就會啓程離開上海,成田肯定與她同行,屆時他的人肯定會有大半跟着走,這也是你離開上海的最好時機。”

    陳文棟沉吟許久,終於緩緩開口。

    “我既是沈十七的人,也是成田宮的人,嚴格意義上說,應該是成田派給沈十七的人手,聽命於沈十七,沈十七讓我跟着何幼安,當她的司機,方便就近監視她,後來何幼安跟成田在一起,我也就重新回到成先生麾下。”

    他似乎骨子裏有一股對成田的敬畏和恐懼,不習慣稱呼成田的本名,提了兩三次之後,又自然而然回到“成先生”的稱呼上。

    凌樞也不糾正,跟着他喊成先生。

    “據我所知,何小姐只是一個電影明星,爲何要監視她?”

    “因爲沈十七需要辦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自己不方便出面,只能交給何幼安,很少有人會懷疑到何幼安身上,她暴露在公衆視線之中,最危險,反而最安全。”

    凌樞挑眉:“比如讓她將陳友華和肖俊的死亡名單交給江河?”

    陳文棟看了他一眼。

    目光銳利如刀,刀刀致命。

    如果眼神能化爲實質,只怕凌樞現在已經被千刀萬剮,死無全屍。

    凌樞還以爲陳文棟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但對方還是出聲了。

    “不錯。”

    凌樞:“這兩個人,是不是成先生交代給沈十七的任務?”

    陳文棟沉默片刻。

    “是。”

    凌樞:“成先生爲何要殺他們,你知道嗎?”

    陳文棟:“不知道。”

    凌樞:“陳兄,如果我和嶽先生不清楚來龍去脈,就無法在這件事情上完全相信你,又談何合作?”

    陳文棟:“我雖然是成先生的人,但並不是他的親信,無法得知太多。只知他是日本人,與關東軍淵源頗深,沈十七表面與他經商往來,生意夥伴,實際上也爲成先生做事。陳友華既然是成先生想殺的人,那其中內幕,也不可能是我能得知的。”

    他頓了頓,又道:“我只知道,陳友華沒死,成先生好像一度懷疑何幼安,幾番試探,但不知怎的,他突然就盯上我,還派人追殺我,我根本見不到成先生,也無從解釋。”

    說到自己無緣無故就步上逃亡之路,陳文棟猶有餘恨,何幼安三個字在他齒間嚼碎碾爲齏粉,只怕到死都無法釋懷。

    凌樞道:“你覺得,何幼安是不是早就對沈十七有所不滿,只是隱忍不發,在成先生出現之後,她才利用沈十七,攀附上成先生這棵大樹?那她認不認識陳友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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