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北斗 >第 73 章
    “一份蔥油拌麪,一小碗雞湯,我就覺得這小日子美得不行,餘生再無念想了!”

    凌樞滿足嘆了口氣,扶着肚子往椅背一靠。

    同樣放下筷子的嶽定唐就斯文多了,正襟危坐,閉目養神,彷彿還在回味方纔的美食。

    凌樞嘖嘖兩聲:“老嶽,有時我真覺得,咱們不是中學同學,反倒是長輩和晚輩。”

    嶽定唐:“那怎麼沒見你喊我爸爸?”

    凌樞剛入口的茶差點噴出來。

    “你想得美!”

    嶽定唐迅速抄起桌上餐巾擋在臉前,讓對面的茶水落了個空,點點濺在餐巾上。

    “食不言寢不語,你從小在凌家不也是這麼被教過來的。”

    凌樞嗆咳兩下,不得不又喝了一大口茶水壓驚。

    “你也會說那是小時候的事了,要是出門在外還講究個沒完,屍體早涼了!”

    剛說完,他就看見嶽定唐食指豎在嘴邊,比了個小聲的手勢,這纔想起家裏還有旁人。

    被他們接回來暫時安頓的小童正抱着被子睡在沙發上,安安靜靜,眉目間依稀有幾分何家的秀美。

    只是,爲什麼會叫何苦?

    何幼安是覺得這孩子身世坎坷,生來就苦,還是覺得衆生皆苦,莫能例外?

    這名字委實過於悽苦了。

    “給他改個名字吧。”凌樞道,“何小姐泉下有知,想必也希望他有個全新的開始。”

    何苦這兩個字,理應隨着這件事的了結而塵封。

    嶽定唐沒有異議:“立心如何?”

    凌樞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有了腹案。

    可見姓岳的本來也贊成他的意見,只是不肯先說,實在奸詐。

    “哪個立,哪個心?”

    嶽定唐道:“立德,立言,立心。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盛世開太平。言爲心聲,所以立心,何家兄妹二人鐵骨錚錚,希望他長大之後,也能如此,以心爲行,不負長輩。”

    凌樞愣了一下,這名字也太大了。

    “那怎麼不叫鐵骨?”他神使鬼差冒出一句。

    嶽定唐:……

    凌樞舉起雙手:“行行,你是大教授,你說了算,就叫立心,何立心,好像也不錯,只不過,這孩子要怎麼安置,咱倆都沒結婚,也沒養孩子的經驗,收留他不太妥當吧?”

    這個問題,嶽定唐在回來路上,就已經想過了。

    “我有個同事,姓李,是教中文的,他們夫婦結婚多年,膝下原本有一女,三年前生病死了,現在年紀漸長,苦於沒有親生兒女,我可以去問問,他們想必是很樂意的。”

    凌樞:“他爲人如何?”

    嶽定唐:“善良樂觀,熱心助人,妻也如此,何立心在他們那裏教養,應該可以放心。”

    “那他這幾日就先寄住在我家吧,我姐也一直很想要個小孩兒,看見他一定會挺高興的。”

    凌樞說罷,打了個呵欠。

    “喫飽了就有點困,累了一天了,讓我在你們這先小睡片刻,你半小時後喊我吧,免得回去又得被我姐唸叨半天沒法睡覺……”

    話越往後,聲音越小,已經有點恍惚迷糊了。

    嶽定唐推了他一把。

    “去沙發上睡。”

    凌樞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起身夢遊也似飄到沙發邊,挨着何立心坐下,腦袋往後一仰,直接就不省人事了。

    何立心被他的動靜鬧醒,但也只是揉揉眼睛看了他們一眼,便有閉上眼蜷縮在凌樞身旁繼續睡。

    這孩子對外界反應十分敏感,偏生又有說話障礙,自從跟他們離開之後,也只對凌樞答過幾聲嗯,如今又肯在凌樞身邊安然入眠,可見心裏還是挺信任凌樞的。

    不過以凌樞旺盛的桃花運而言,能把孩子哄服,似乎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周叔抱着毛毯走過來,放輕腳步,指指凌樞,又看嶽定唐,無聲詢問。

    嶽定唐頷首,周叔就抱着被子過去,給兩人蓋上。

    一大一小兩顆腦袋依偎着,露在毛毯外面,莫名和諧。

    周叔忽然朝嶽定唐望過來,笑了一下。

    嶽定唐莫名其妙。

    周叔笑道:“四少爺,我看您笑,纔跟着笑的。”

    自己笑了?

    嶽定唐摸向嘴角,摸到並不明顯的弧度。

    周叔小聲道:“自從小凌來了咱們家,這裏都熱鬧許多,您笑得也多了,本該這樣多笑笑,別像大少爺和二少爺那樣,成天繃着張臉。”

    嶽定唐撇嘴:“他總能惹出是非,我頭疼還來不及,就算笑,也是苦笑。”

    死鴨子嘴硬,口是心非。周叔默默道。

    他所瞭解的嶽定唐,也許中學時代還像個同齡孩子,但在畢業出國之後,周叔就有很長時間沒見到他,好幾年的寒暑假裏,嶽定唐也沒回來過,等到再次見面,他發現嶽定唐忽然就成了一個穩重成熟的年輕人。

    也只有在面對凌樞時,纔會露出氣急敗壞,無奈苦笑,甚至還以口舌的反應。

    周叔有時會想,隨着岳家三兄弟各自長大立業,漸行漸遠,老大老二常年不着家,又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他們的身影彷彿與這波瀾詭譎的大上海融爲一體,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在嶽定唐還未學成歸家的某一日裏,周叔還親眼看見老大嶽定秦和老二嶽定晉爆發激烈爭吵,從此兩人回家碰面的次數就更少了。

    也就是在嶽定唐回國教書之後,老二嶽定晉纔會偶爾回來喫頓飯,可也幾乎再沒有一家人團圓歡笑的情景,唯一能夠居中轉圜的嶽春曉,卻已爲人|妻,長年隨着丈夫出使海外。

    直到凌樞的出現。

    看見他,周叔就像重新窺見昔日熱鬧融洽的岳家一角,所有關於往昔的懷念無處安放,卻在凌樞身上找到慰藉。

    周叔知道,嶽定唐嘴上不說,心頭對凌樞,必也是有一份特殊對待的。

    更何況,他曉得,四少爺的好奇心,實則不比小凌少半點,否則也不至於一拍即合,處處惹出事來了。

    凌樞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天亮。

    天亮時,他在牀上醒來,發現邊上的何立心早就醒了,不吵不鬧,抱着被子似在觀察他。

    凌樞越看,越覺得這小孩不止眉眼,就連看人的模樣,都有何幼安的神韻。

    可惜何幼安笑起來宛若柔波,這孩子卻不知多久纔會笑。

    “何苦,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吧?你姑姑說她平時叫你阿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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