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北斗 >第 89 章
    白天起,關家陸續來了客人。

    也有爲老爺子守靈,從山上下來的。

    老袁就是其中之一。

    據何管事所言,這老袁還不是一般的下人,老太爺生前身邊都有老袁的影子,他不僅僅是長隨,更是保鏢和心腹,傳說老太爺對老袁,比對自己幾個兒子還要信任,什麼事情都不避着他,就連死後開庫房,也讓老袁在旁邊盯着當個見證,庫房裏的每口箱子,都上了鎖,除了老袁,誰也沒鑰匙。

    嶽定唐這才知道,他幾位表舅眼巴巴等着老袁回來,不是因爲手足友愛恪守對老爹的承諾,而是爲了老袁手裏的鑰匙。

    除了老袁之外,還有幾位之前沒見過的外客。

    伊萬諾夫一進門,就被關家大大小小投以注目禮。

    雖然奉天城裏不乏外國人,但更多的,還是同樣黑頭髮黑眼睛的東洋人,金髮碧眼的外國人不是沒有,像伊萬諾夫這樣英俊出色的年輕人,大家卻從未見過。

    他的頭髮是金棕色,在陽光下閃爍近乎金子的色澤,白皙皮膚,淺藍眼珠,關家人沒聽過外國童話,也不知道伊萬諾夫身上無一不是爲了英俊王子這個詞量身訂造,他們只覺得這個洋鬼子跟以前那些肥胖酒槽鼻的不太一樣,家裏女眷忍不住多看幾眼又幾眼。

    伊萬諾夫不僅沒有眼高於頂,還彬彬有禮,提了兩瓶酒當禮物。

    對這位體面的客人,四老爺倍覺面上有光,逢人就介紹伊萬諾夫長年在中國做生意,是自己的老朋友,人品優秀,出身高貴。

    “四哥,你一輩子都住在奉天,曉得什麼高貴不高貴?俄國早就滅亡了,跟前清一樣改朝換代了!他們末代皇帝全家都被絞死毒死了,哪裏還有什麼貴族,都是些亡命之徒罷了!”

    老五一進門就聽見四老爺的出身高貴論,立馬嗤之以鼻出聲反駁。

    四老爺冷笑:“老五啊,你別出去喝了兩口洋墨水,就以爲能跟家裏脫離關係了,要真論起來,咱們家也是大清貴胄,遺老遺少,祖上出過多少大人物,你想當新時代的順民,也得看人家給不給你這個機會!”

    老五:“四哥,這就不勞您費心了,你啊,管好自己就夠了,你跟大哥別天天吵,咱們爹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大老爺一直豎着耳朵在聽這邊動靜,聞言立馬跳起來,怒髮衝冠,活脫脫一隻炸毛公雞。

    “老五你個不孝子,爹去世的時候沒見你回來盡孝,爹兩腿一蹬,你立馬就回來爭家產,你讀了那麼多年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摸摸自己良心,還熱乎不,會不會疼!”

    老五:“大哥,你別沒從四哥那裏佔到便宜,就來挑我這個軟柿子捏!那時候我還在輪船上,怎麼趕回來?魂魄離體飛回來嗎?那你怎麼不做做法,你不是成日裏弄那些神神道道,說自己有多虔誠嗎,需要你大顯神通的時候,你就不行了?”

    “都給我閉嘴!”

    二老爺大喝一聲,總算將兩人聲音都壓下去。

    “平時吵吵鬧鬧就罷了,今日有客人在,又是開庫房的大日子,你們能不能消停點,等開了庫房分了家,想怎麼吵就怎麼吵!老袁呢,老袁來了沒有?”

    何管事忙上前道:“二老爺,老袁去請三老爺了,有他出馬,三老爺肯定會過來的!”

    二老爺冷哼:“老三今日還敢不過來,我就打斷他的腿!”

    他轉向嶽定唐:“定唐,你今日就先別上山了,等庫房裏的東西分完,你臨走前,再去給老爺子磕個頭,也一樣的。否則庫房一日不開,關家人心不定,老爺子泉下有知,也難以瞑目。”

    嶽定唐頷首。

    關詩之涼涼道:“二哥好大的威風啊,這是一家之主的派頭了?”

    二老爺語重心長:“老五,我知道你們誰也不服誰,包括我,我是老二,這事本不該我出頭,我也不是什麼一家之主,無非是讓大家坐下來平心靜氣說兩句罷了。老爺子生前口口聲聲,要我們手足友愛,同心同德,如今他老人家還未走遠,在天上看着咱們呢,爲了一筆寫不出兩個關字,咱們能不能把脾氣都緩緩,先把要緊事辦了?”

    這話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五老爺終於不吱聲了。

    幾人說話時,嶽定唐作壁上觀,看見關家兄弟幾人,各懷心思,心口不一。

    二老爺剛說完這番話,老大立馬就露出不服氣的神情,好似二老爺搶了本該由他說的臺詞,風頭都讓對方出盡了,反倒將自己淪爲丑角。

    四老爺則是一臉的幸災樂禍。

    至於幾位老爺帶來的客人。

    嶽定唐的目光落在五老爺關詩之身邊的青年人身上。

    此人約莫比關詩之大上幾歲,一身西裝三件套,白手套捏着一根文明拐,文質彬彬,嘴角含笑,是個受過現代文明薰陶的紳士,在上海北京或國外,嶽定唐對這樣的打扮並不陌生。

    對方察覺嶽定唐的注視,大大方方上前一步,朝他伸出手。

    “您好,敝姓影佐,賤名昭康,是詩之的同學。”

    一口流利的官話,幾乎與中國人無異。

    嶽定唐與他握手:“影佐先生看起來比我五表舅還大一些,中國話也說得很好。”

    “是,我年少貪玩,不肯上學,到了十幾歲才知奮進,家父爲我請了中文和英文老師,我學習幾年之後,就去了英國學習,遇見詩之。這次與他一同回國,聽說他父親病重,我特地跟着他一道回國,看看是否有什麼能幫上忙的。沒想到,”

    影佐嘆了口氣,惋惜之意流露無疑。

    “沒想到老爺子還是走了,詩之沒能見上父親最後一面,連日來亦十分難過,我只能陪伴左右,稍作慰藉。”

    嶽定唐:“影佐先生有心了。”

    影佐微微一笑,卻並不顯得刻意,笑容悲憫而不悲苦,令人望之心頭一酸,頓生親近傾訴之感。

    有這幾個人在,凌樞的在場也就不顯得突兀了。

    “三老爺來了!”

    不知誰先說了一聲,圍在門口的關家下人連忙左右分開讓出通道。

    二人一前一後步入院子。

    一個鬚髮皆白,滿面滄桑,乍看像六七十歲。

    一個面容斧劈刀鑿一般,長長的魚尾紋從眼角拖開,似要遊弋到鬢邊,只是右邊嘴角往下有一大片灼燒疤痕,生生把整張臉給毀了,加上此人目露兇光,眼神所到之處,衆人紛紛避開,竟無人敢與他直視。

    但,也僅限於關家的人。

    起碼二老爺四老爺帶來的客人,還有嶽定唐凌樞等人,非但不生憷,還細細打量了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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